杨非的话,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欣喜,这股喜意,极淡,但却瞒不过李辰的耳朵。

    蓦然,那距离李辰不远的李维宇,缓缓睁开了双眼,其中所透出的平静,与李辰神似。

    紧接着,一道道目光,蕴含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平静,随着一双双眼睛的睁开,展现在杨非的面前。

    杨非沉默,他心中明了,这些平静的目光,便意味着,今日,他已走到末路。

    他的脸上没有苦涩,只有一丝遗憾,倘若能够从头再来,他不会再去走这条路。

    李辰平静中蓦然起身,转头看向韩石,沉默许久,他一点眉心,一滴晶莹透明的血滴顿时浮出,正是魂血。

    李辰一弹之下,魂血飞入韩石手中。

    “韩石,此事是我有错在先,这魂血,便是我的谢罪,从此,我的生死,尽在你手,错过今日,我会潜心修道,一生奉义而行。”

    “但今日,无论怎样,我希望你,给师尊一条生路,今日之后,我李辰即便为奴为仆,也是心甘情愿!”

    “无论如何,即便是师尊错了,他,还是我的师尊!”

    李辰的话,平淡中带着一丝倔强,百年师徒情,今日,便是他报恩之时,他没有说的是,若是韩石仍是要杀师尊,今日,他将与师尊同死。

    李辰的话,便如一根引线,点燃了飞天峰弟子心中之火,一滴滴魂血,飞向韩石。

    “在下飞天峰李维宇,师尊的错,我一力承当,只希望让师尊离去。”

    “在下飞天峰李辉,今日若让师尊离去,他日甘愿为奴。”

    “在下飞天峰张岳,愿与师尊同生死。”

    “在下飞天峰庞天龙,交出魂血,只求保得师尊性命,别无他求。”

    “在下飞天峰汪清雨,交出魂血,恳求韩长老放过师尊。”

    “在下飞天峰……”

    一句句话语,化作一股毫不迟疑的决心,在这皇宫中回荡,几乎是所有的飞天峰弟子,都在这一刻,说出了类似的话语,即便是少数心中还有犹豫之人,也是在这激昂的大势前,将那份犹豫抛诸脑后。

    他们,不后悔!

    沉默中,杨非眼中露出感怀之意,苍白的脸上,瞬间有了神采,但随即,却化作一股浓浓的苦涩,他心底的激动没有表露,却已是无法掩饰。

    “你们不必求他。”

    杨非的目光中蕴含着一股慈爱,原来,在飞天峰弟子心中,他这个师尊,是可以让他们即便是舍弃性命不要,也要保得平安的。

    “想不到,韩石说的,竟是真的……”杨非脸上渐渐有了落寞,那是一股深深的自嘲之意。

    师道的真意,是守望!

    正如那悬空之阳,播撒出阳光,为弟子照亮前行之路,直到那暮色的降临,仍要留下一片余晖,在弟子心中印下千万年也不会散去的温暖。

    允许弟子走自己的路,这才是为师之道,如此,即便是弟子走遍天涯,但那心念中,却始终牵挂着师尊,并以自己为师尊的弟子为荣耀。

    这个道理,数百年来,杨非虽是元婴修士,却是从未明悟。

    这么多年来,飞天峰弟子,在他眼中,不仅仅只是弟子,更是他的工具,为了图谋掌宗之位的工具。

    当年,他身为弟子时,看不懂师父眼中的深意,后来,他也成为了他人之师,同样的,他始终看不懂许多弟子目光中的期盼。

    这一刻,他终于懂了!

    杨非的脸上,自从数百年前师父逝去后,便再未流下的泪,此刻,再度落下。

    这一幕,恰似当年周逸在韩石面前,垂泪的一刻。

    此泪,是悔恨,是追忆,是欣慰,是一种难言的感动!

    那一道道来自飞天峰弟子平静的目光,在看到杨非落泪的刹那,皆是有了波澜,无法再保持平静。

    无人开口,一股淡淡的悲绪弥漫开来,此刻,去探究谁对谁错,已然没有意义。

    “有泪可流……杨非,你走吧!”

    韩石轻叹,他原本必杀杨非之心,也因为这一幕幕,变得淡了。

    但是,此事即便是他不再追究,但无论如何,生出的裂缝,无法弥补,杨非此生,怕是永无回归玄阳门之日了。

    杨非沉默着,目光在飞天峰一众弟子身上扫过,似乎是想在这短短片刻中,将每一张面孔,都印在心中,他很清楚,从此,怕是再难相见了。

    百年师徒情分,自此而终!

    许久,杨非缓缓转身,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玄阳子,周逸以及李观云等玄阳门长老后,收回目光,朝着韩石躬身一拜!

    这一拜,不是为了韩石给他的生路,为的,是韩石之言,那将他从数百年的迷惘中点醒之言。

    这一拜,他真心诚意。

    “师尊,我随你同去。”

    蓦然,在那飞天峰弟子中,有一人走出,此人,正是当年去东云城接引韩石一众人入玄阳门的------齐云柏。

    飞天峰弟子中,唯一未曾交出魂血之人,便是齐云柏。

    从名分上,齐云柏此刻已然是玄阳门执事长老,虽出自飞天峰,却已算不得杨非的弟子,但齐云柏却是十分固执,始终以弟子自居。

    需知,这一开口,便意味着,齐云柏从此,也不再是玄阳门之修,执法长老之位,何其珍贵,但在这一刻,被齐云柏弃如敝履。

    此去,他二人的身后,便再无宗门倚护,从此,成为散修。

    “这又是何苦。”杨非微微摇头,眼中却是有了柔和。

    齐云柏微笑中似乎看出了杨非的心思,他的目光,落在韩石身上。

    “韩石,你的话,我懂,但我的道,你不懂。”

    “自从四百年前,我入玄阳门,得师尊青睐,拜入飞天峰后,我便立志,此生之道,便是追随师尊,此念,从未更改。”

    “你的话,给了我感动,更给了我明悟,可谓一言之师,当受我三叩!”

    齐云柏面露真诚,当真如拜师一般,双膝跪地,一连三叩。

    齐云柏起身,眼露凝思,再度开口,“但在那感动与明悟之后,我才发觉,我若取义,便只有尊师。”

    “只因为,我的义,便是追随师尊,一生一世!”

    齐云柏的话,缓缓地消散在这皇宫中,他的话,比不上韩石之言那般直入人心,震碎心中枷锁,但却让许多人在多年后,仍然记在心中。

    无论这话对与不对,这是齐云柏的抉择。

    对此,韩石沉默,当年他从东云城来到玄阳门,正是因为齐云柏此人,在此事上,韩石与他结下了因,如今,齐云柏在韩石之言中,坚定了追随杨非之志,这便是果。

    也因为这番因果,对于齐云柏的离去,韩石没有出手,而是目送着杨非与齐云柏两人,渐渐飞向远方。

    就在两人即将飞出皇宫的刹那,蓦然,一股恍若天崩地裂的威压,从地底深处,冲天而起。

    一道道犹如狂龙的裂痕,在这皇宫地面上,不断蔓延,使得那地面,不断塌陷,形成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众人纷纷飞退,来到四周平整之地落脚。

    聂东面色一变长出了一口气,唐风却是目露精光,其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喜色,他能感到族叔已然突破到另一个境界。

    婴变!

    韩石眉头紧皱,眼中顿时有了凝重,吴天更是面色大变,身影一晃之下来到韩石身前,戒备之色浓重,在场之人,除了聂东与唐风,便只有他最清楚,这道气息属于婴变修士,只要再给吴天三年时间,他便能恢复到婴变期,那时此人将不足为虑,但眼下即便是拼着消耗元神之力,他能发挥出的最强也只有灵动后期之力。

    一个朦胧的身影,无声无息间出现在皇宫中,就好似此人原本就站在那处一般,烟尘散去,露出此人的面容,乃是一个目含沧桑的青年。

    此人的诡异之处,便在于面容确是青年,但是一旦看到此人目光顿时便有一种恍惚之感,在这青年面孔下,是一位经历了岁月的老者。

    此人只是静静负手而立,便立刻有一种天地为之一清之意,此意一出,原本笼罩在皇宫上方,属于韩石的无形之势,顿时烟消云散,韩石一声闷哼后退一步,这是属于意境的交锋,层次不够便注定了败退的结果,不能有丝毫的勉强。

    沧桑青年淡淡地扫了韩石一眼后,伸手微微一弹,顿时飞出一道道灵力气旋,落在那些被金芒重创的皇室修士身上,随着气旋没入体内后,只要是一息尚存之人,皆是浑身一颤,从昏迷中醒来,伤势恢复大半。

    随着沧桑青年的出现,赢无天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他身前三位宗主亦是神色凝重,他们皆是知晓,皇室有两位老祖,其一便是唐风,此人早在数百年前,修为便已突破元婴大圆满,达致灵动,如今应是更进一步,或许已踏入灵动中期。

    若是仅仅只有唐风一人,晋国皇室还难以力压五大宗门一头,只因五大宗门各有太上长老隐于宗内,修为业已踏足灵动,倘若生死相见,很难说皇室就会占到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