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子苏一连几天都在碧落宫,她知道这次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宫里的那些流言她也听到过,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可也知道平息下来需要时间和精力。

    每晚睡觉前她总要开着一扇窗,让夜半的凉风灌进来,怕自己睡得太沉不能发现他忽然回来。

    叶瑾心系明子苏的伤,又担心叶湘的安危,想去碧落宫看看却被拦在了宫门口,明子苏的禁令未解除,长禧殿的人一律不许探望,自然也包括她。

    在陌生的宫墙里转转悠悠,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便问着路来到了下人房。

    推开门,屋内光线有些暗,床上趴着一个人影,抽抽搭搭地哭着。

    “月影?”叶瑾试探地喊了一声。

    微耸的双肩顿住,月影猛然转过头,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从床上滚了下来。

    “娘、娘娘?您、您怎么来了?奴婢给您请安!哎哟——!”月影惊慌地跪好,受伤严重的腿立刻疼了起来,支撑不住身子歪歪扭扭地跌坐在地上,却还在挣扎着跪好。

    “行了!你赶紧起来吧!”

    叶瑾几步冲过去把她扶回床上趴好,卷起她的裤管,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她内疚地说:“对不起,我连累你了,很疼吧......”

    月影绷着身子惶恐地挤出一抹笑故作轻松道:“不疼了......本来就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冤,挨了这顿打,以后一定长记性,尽职尽责服侍娘娘。”

    却掩饰不了嘴唇的苍白,和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圈的身形。

    叶瑾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我只是来看看你,给你送点药,你不要拘谨也不要紧张。”

    月影慌忙拦住叶瑾要帮她擦药的手:“娘娘使不得啊!”

    “趴好!”叶瑾沉下脸低声喝道。

    “是......”月影战战兢兢地转回去乖乖趴好。

    叶瑾将裤腿卷到最高,才发现越往上伤的越重,血淋淋的一片和裤子粘在一起,轻轻一扯就带起一块结了痂的皮肉,伤口已经开始发黑了。

    “你这伤口没有处理过的吗?!”叶瑾质问。

    月影低声回答:“......奴婢伤在腿上,行动不便,没法看病求药,所以......“

    “那饭菜呢?帮你送饭菜的人顺便带些药也可以啊?”

    月影嗫嚅着:“没有人送饭菜来......”

    叶瑾越听越不可思议:“那你这些天吃的什么......”

    “您的册封典礼,奴婢们得了些赏赐的糕点......”

    “在这等着!”

    看来是有人授意了,有意要让她不治而死,叶瑾心里升起一股火,不等她说完,重重地把药瓶放在桌子上,起身气冲冲地出去了,再回来时端着纱布和剪子,还有一份冒着白热气的清粥小菜。

    “你这些天没有进食,不宜吃重口的东西,清粥小菜虽然清淡却不伤胃,你先吃了,吃完了我给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月影什么也没说,颤抖着手接过粥安静地吃起来,一颗颗晶莹的眼泪落进碗中,无声无息融进了粥里。

    吃完了粥,叶瑾剪开她粘着血肉的裤子,打湿了纱布一点一点帮她洗净腿上的血污,露出红肿溃烂的伤口。

    她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放到最轻了,月影还是疼的脸色煞白,满头大汗,但咬着牙一声也没有吭,等清理完伤口,她的嘴唇咬出了血,人也几乎晕厥。

    明子苏一连在碧落宫呆了七天,守着娴妃直到痊愈,为皇后之命,也为平息宫中那些妖妃惑乱的流言。

    夜深人静,明子苏疲惫地回到长禧殿,一眼就看到床上那个缩成一团的小身影,闭眼睡着,长长的睫毛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几日不见,她仿佛又消瘦了,脸比他的手还要小,缩在锦被下,眉紧紧地皱着。

    他叫住进来换蜡烛的宫女,问道:“娘娘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娘娘这些天都在下人房里照顾月影。”

    明子苏挥手遣走了宫女,宽衣上了床,将叶瑾拢进怀里抱着,修长的手指在她眉间轻轻抚着。

    叶瑾睡眠一向浅,她睁开朦胧的眼,只看了一眼,眉间舒缓了,又重新闭上了眼,往他温热的怀抱深处钻了钻,嘟囔着:“你回来了......”

    “照你去看那个小丫头了?”

    “嗯。”叶瑾低低的回答,脑子里浮起月影那张煞白的脸,顿时睡意全无。

    “不要难过,她有这样处境也是自己不争气不机警,宫中向来如此,宫女如此,主子亦如此,宫里的人,趋炎附势捧高踩低是再正常不过的,好在她遇到了一个心疼她的主子,只要你争气,她今后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嗯。”叶瑾懒懒地应了一声。

    “我还有几日要忙,这几天让云婧来陪陪你,别成日闷闷不乐的。”

    “你怎么都不问问叶暄......“叶瑾闷声问,她进宫这么多天了,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叶暄......

    听她说起这个,明子苏冷哼一声别过脸,环在她身上的手却是一点也没放松:“你宁愿把他托付给一个酒楼的小丫头都不肯来找我,用得着我问么?”在她心里他还不如一个酒楼的小丫头可靠,连那个姓齐的那小子她都顾上了,让楚墨帮忙把人弄出来,难道他不比那小子好用吗?

    “我想出去看看他,这么多天没见到我,他一定吓坏了......”她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摇了摇,悄悄撒着娇。

    “过两天吧,这几天宫里事情多,等忙完这一阵,我带你出去见他。”

    “嗯。”叶瑾没再说话,环着他的腰闭目浅眠。

    早上起来一照镜子,叶瑾被镜子里形销骨立,容色苍白,眼里一点生气都没有的样子吓了一跳:“这还是我吗?我是不是闷得太久了,连点人样都没有了!”

    “你还知道啊!”一个明媚的身影走进来。

    明子苏倒是雷厉风行,昨天才说要让云婧进宫陪她,一大早的人就到了,连个侍女也不带,不等人通传自己就进来了,倒让叶瑾有些不好意思。

    云婧气质明媚娇艳,发髻坠着珠玉,走起路来簌簌直响,说起话来语速很快,声音如银铃,十分的清脆悦耳,笑起来整个人像一朵向阳的花:“我早就想来看你,可我爹爹拦着不让,今天来碧落宫探望,终于有机会来找你了。”

    叶瑾感激地对她说:“云姑娘,上次多谢你相救,一直还没有机会谢谢你。”

    “那么客气做什么,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叫我婧儿吧!”云婧大大咧咧地一甩手,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叶瑾很亲近。

    叶瑾笑了笑顺从改口:“好,婧儿,我那个朋友怎么样?”她曾托她带信给楚墨,让他救救齐寒,却一直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他早就放出去了,也没受什么伤,你放心吧!”

    叶瑾放下心来,不好意思地捂着自己的一头乱发:“谢谢,容我去熟悉更衣再来跟你说话。”

    “我帮你吧!“云婧自告奋勇。

    “......这......你会吗?”叶瑾有些怀疑。

    从前我可是替皇后娘娘梳过发髻,放心吧!”她信誓旦旦地保证,叶瑾便挥手遣走了丫鬟,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子前:“那就有劳婧儿了。”

    没一会儿叶瑾就后悔了,整个梳妆过程就在她不停的“嘶”和云婧连连的“对不起我轻点”中终于勉强完成了,云婧歪着头盯着叶瑾头上歪歪扭扭的发髻看了半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脸上浮起淡淡的绯红,不好意思道:“瑾姐姐,你还是叫宫女来给你梳吧,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叶瑾笑了,抬手让身后的宫女重梳,刚梳好,外面传来了叶湘的声音。

    “没想到我们家二妹在府中向来眼高于顶,倒和姐姐挺投缘的,果然是对宫中的风向耳聪目明。”

    云婧笑容一敛,敷衍地朝叶湘行了一个礼,讥讽道:“娴妃娘娘也不差啊,不然怎么我前脚刚到,你后脚就跟来了,这副狐假虎威的嘴脸还真是得了爹爹真传。”

    “你!”叶湘气红了脸,尖锐的指甲几乎指到了云婧的脸上,她身边的宫女看不下去了,护起主来也是言辞激烈。

    “云二小姐!这是在宫里,不是在你们云府,别说我们娘娘也是长姐的身份,即便不是,如今也贵为太子侧妃,二小姐说话是不是太不敬了!”

    云婧冷哼着笑了:“你也知道你主子只是个侧妃啊,怎么,平日在碧落宫学着你主子狐假虎威教训奴才习惯了,到了长禧殿,还当是自己的地方,改不了这幅主子的嘴脸么?”

    “你!”那宫女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到底也不敢发作,憋得很是辛苦。

    云婧无视气的面红耳赤的主仆二人,兴高采烈地拉着叶瑾出门:“今日子苏哥哥和墨哥哥比武,咱们去看看!”

    “墨哥哥?楚墨?”他不是腿脚不便,怎么还能比武?

    像是看出了眼里的疑惑,云婧自豪地说:“别看他腿不行,武功好着呢。”

    “啊......“叶瑾恍然记起来上次楚墨剑下救她的场景,”他好像确实会功夫......“

    “那还耽搁什么,咱们快走吧!”云婧拉着她就走。

    叶瑾迟疑地看着叶湘,为难地对云婧说:“还是你先去吧,我和她说会儿话。”

    云婧不容分说地拉起她就走,边走边嘀咕:“你和她还是少说些话,不然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更可怕的流言了,在这宫里,眼睛一定要亮,什么人能结交,什么人不能结交......”

    叶瑾不由自主地被云婧半推半拉地强行扯出了门,只好抱歉地回头对叶湘喊道:“改天我们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