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一声如微风轻拂般温柔的声音过后便响起如清泉在沟壑中一样清晰的一声“人”。

    如三月般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缓缓射进,调皮地将屋子里照了个亮亮堂堂。

    清风夹杂着独特的淡淡泥土气息划过每个角落……

    江南的天气果然比都城温暖的多,这会儿窗外的树干早发了些嫩芽,连麻雀都爱来凑些热闹,立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总叫个不停。

    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看来还算是值得的。

    孙夫人一身素服,面容苍白地歪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毫无血色的纤纤玉指轻柔地翻过一页,朱唇微启:“心。”

    一声似粗鲁的翻书声越过,便传来清脆的童音。

    “心。”

    端坐在桌前的孙踏乔一袭芍药织锦红棉袄,头扎羊角辫,肉乎乎的小手正捧着一卷书,一双金莲不停地晃啊晃,孙夫人念什么,她也跟着念,一双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至于心思,就不一定在书本上了。

    南星在孙踏乔身侧磨着墨,有时无意识地停了,盯着孙踏乔手里的书本蹙着眉喃喃自语,而后又突然清醒般机械地磨着墨。

    这个时代的字体与中国古代的繁体字相同,对于专业是表演的孙踏乔来说,别说是人,心,就是那本书,她也能一字不错地读出来,但,对于还处于两岁的孙踏乔,她还得郁闷地听从孙夫人的安排:从认字开始。

    “完。”

    “完……”孙踏乔的声音明显不耐烦了许多。

    “弯弯,可是累着了?”孙夫人也听清了孙踏乔不耐烦的语气,轻轻地放下书,担忧地看了眼孙踏乔。

    “娘亲,我想出去玩儿了。”孙踏乔扁扁嘴,等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撒起了娇,神情颇有些不好意思,“都来到姥姥家那么久了,娘亲只顾着让弯弯识字,也不说让弯弯出去玩儿,如今弯弯闷得可慌了。”

    虽说姥姥和外公对她都极好,却从没带她出去逛逛,对于这春色宜人的江南是何等境况,孙踏乔还是满怀期待的。

    只可惜……

    孙夫人皱了皱好看的眉毛:“可你爹跟着你外公去医馆了,你姥姥又去药坊收药材了,如今娘亲又不方便下床……”

    “娘亲,南星陪我去就好了,我不念书,娘亲也好抓紧时间休息啊。”孙踏乔挺直了背,这理由,虽有些冠冕堂皇,倒也具情具理。

    孙夫人莞尔一笑,随手将书搁在一旁,捂嘴轻咳了几声便朝孙踏乔点点头。

    孙踏乔得了自由的令,喜得扔了书便扑进了孙夫人的怀抱,口里还直嚷嚷:“娘亲最好了!”

    孙夫人笑着摸摸孙踏乔毛茸茸的头顶,柔声说道:“去玩吧,在外边可别出什么乱子就行。”说完便转向还在磨墨的南星柔声道,“南星,记得看好小姐。”

    “是,夫人。”南星得了令,搁下墨,睁着一双大眼便盯着孙踏乔不放了。

    孙踏乔擦觉背后有如被x射线穿透,不免浑身一震,抬起头时,瞅见孙夫人异常苍白的面颊,面色不禁有些担忧:“娘亲,怎么感觉你的脸色……”

    “没事,好着呢。”孙夫人摸着孙踏乔的脸笑道,“娘亲知道弯弯心疼娘亲,可娘亲也疼弯弯啊!弯弯读书读累了,便去玩儿吧。”说完又是捂嘴咳了几声。

    孙踏乔眨眨眼睛,眼里满是不舍还有心疼。

    若是平常,孙踏乔早飞奔而去了,可今日,就刚才那么一瞬,孙踏乔隐隐觉着不想离开一步了,可面对孙夫人满脸的微笑,孙踏乔又觉得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娘亲的身体虽然不好,一直也没有太大的事啊。

    想及如此,孙踏乔舒了口闷气,冲孙夫人甜甜一笑便跳下地拉着南星出门了,恰巧小春端着食盘刚要进屋,瞅见孙踏乔一蹦一跳出了房门,不免疑惑地看向孙夫人。

    “咳——怎么了?有何不妥吗?”孙夫人咳完后冲小春招招手。

    小春踩着莲步走近了床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今日小姐才没学多久,夫人怎么就放小姐离开了?夫人不是希望小姐以后会是个有学之士嘛……”

    孙夫人皱皱眉头捂嘴咳了几声,这次声音有些大,小春慌忙上前拍着孙夫人的背给她顺气。

    “弯弯还小,等她再长大些,咳——咳——”

    还没说完又是一阵猛咳,吓得小春不断地给孙夫人拍着背,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

    “夫人,别急,先喝些燕窝粥润润嗓子。”

    小春手忙脚乱地端着瓷碗拿起勺子就要喂。孙夫人闭了眼摇摇头。

    “我吃不下……小春,把柜子里我给弯弯做的那件衣服拿给我,咳……我还得再绣些花样……咳——”

    小春搁了碗,跑着从柜子里拿出还未完工的红衫,那件红衫已经几本成型,圆领带扣窄袖,明眼一看,便知是男装的样式。小春心里一阵疑惑,仍是拿过针线一起递给了孙夫人。

    孙夫人唇角含笑,抿着针专心致志地绣着袖口边缘,红布上已经有了牡丹的粗略形状。

    不知是想到什么,一晃神,孙夫人手一抖,一粒鲜红的血珠迅速聚集渗进了那艳红的红衫里,留下一个不明显的印记。

    “咳咳——可惜了。”

    “夫人可要喝茶?”小春替孙夫人将耳边的碎发捋至而耳后,摸着凉了的碗碟,手蓦的一缩,“哎呀,粥凉了,夫人,我去热过。”

    “咳咳——去吧。”孙夫人盯着手里的红衫,眼也不抬,仿佛正做着一件神圣不可侵犯的事。

    小春端了碗三步一回头,见孙夫人仅咳嗽便无其他的事终是放了心出门去。

    待得小春远远离开了,孙夫人身形猛地一弓,喷出一口热血,几滴不巧洒在红衫上,斑斑点点,竟染红了尚未绣完的牡丹,孙夫人眉头一皱,抬起无力的手想尽可能的抹去血迹时,终眼前蓦的一黑,身形不由向里倒去,那件红衫的袖子被孙夫人死死拽在了手里,衣身狼狈地挂在床沿边上晃荡了几下便停止了挣扎……

    那原有些鲜艳的血迹不一会儿便完全融入那块红布,成了一块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