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千云坐在屋门处,一直等到天亮。

    她希望有人来,谁都好。

    几个丫鬟怎么劝都没用,采姻跑到前院去找唐彦秋,回来时一个人说没有找到少爷。

    叶千云想,金氏有孕对唐府来说是大事,大伯母和三婶娘应该会作证,是她推倒了人,伤的孩子。

    唐父有意和西金联姻,听闻金氏有孕极为高兴。不来怪罪,是因为愧疚吧。

    那么唐彦秋呢,他为何也不回来?

    金氏的话越想越心寒,有些事,她的确说的对。

    唐彦秋让素墨出面接触,不就是想搜到个信物什么的。那年突然出现的外男,也是唐彦秋安排的。还要那个被唐锦雁弄坏的玉簪……

    叶千云开始不相信,自己见到的,那个对她千依百顺甜言蜜语的唐彦秋,到底是真是假。那些宠爱那些维护那些情深义重,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又或是,一场骗局。

    中秋夜宴,叶千云去了。本是想去找唐彦秋的,可那人却一直没来。

    唐锦雁唤的那声嫂子,特别刺耳。

    大伯母几句话里,大部分是在嘲讽叶千云的。三婶娘看似解围实则火上浇油,给了金氏发作的机会。

    家宴过半,金氏突然放下碗筷,含泪对唐父说:“既然彦秋不同意,我看就算了吧……他已有妻子,琴瑟和鸣。我插在中间,太不识趣了。”

    唐父安慰,为的是大是小,不得而知。

    终于,对叶千云的安排从唐父嘴里说出:“云娘,以后你就是彦秋的贵妾,南边的雨桐院你以前也住过,我已经让人整理好了,你收拾收拾,搬过去吧。”

    叶千云想等着唐彦秋亲口对她这些话,她问唐彦秋在哪。

    大伯母冷哼一声:“就算彦秋来了,这个结果也不会改变。你该知足,蓄意谋害子嗣,没将你赶出去就不错了,还在这里奢望什么呀。”

    三婶娘也劝着,叔伯也劝着。那些劝说的言辞,极其讽刺。

    唐母思虑良久,终是开口说道:“孩子,你先去雨桐院住着,以后的事……咱们再慢慢商量……”

    屋里的这些人,说的再难听,叶千云都不会上心,不会伤心,唯独唐母这句,像是宣判了死刑一样。

    对叶千云来说,唐母和别人不一样,而现在,她和别人一样,举着刀,对着叶千云。

    “商量什么呀,给个贵妾还不知足,握着嫡少夫人的身份死活不放手,真是不要脸。”

    大伯母说完,金氏立马开口:“是我不好,不该横插一脚的。”

    “你和彦秋有情在前,横插一脚的人也该是她。”

    “行了,都少说两句。”唐父对叶千云说,“云娘,这事彦秋不好开口,所以才拖我们来说。你……就这样吧。”

    叶千云起身,问:“休妻,用的什么理由?”

    大伯母笑道:“入门三年,膝下无子,自然是用的无所出来休妻。”

    叶千云又问:“此话是他说的,还是你们准备好的?”

    唐母伸手想拉人,却在一半时停了下来。

    叶千云无暇去观察席上这些人的表情,她盯着唐父,想要那个问题的答案。

    唐父说:“子嗣……最大……”

    言必,语终。

    叶千云突然一口血吐出,吓住了所有人。

    一会儿,大伯母说:“这是做什么,装可怜博同情吗。”

    “同情?”叶千云撑在桌上勉强站住,她回头问大伯母,“这两个字,你们何曾有过。”

    “你……”

    “我会走。”叶千云最后看看唐父,又看看唐母,“会走。”

    常平院里乱成一团,叶千云回去后又吐了两次血。采姻想到素墨的话,吓的哭不停。

    “采姻,你去前院等着,少爷回来,立刻通知我。”叶千云吩咐道,“如香,你去找忠叔,请他……帮我办件事……”

    差不多天亮时,采姻跑回来说唐彦秋回府了。

    前院偏厅里,楚仁正对唐彦秋报告着什么事。

    此时,叶千云突然出现。她说:“楚仁,你先出去一下。我同少爷,有话讲。”

    昨夜楚仁不在府里,家宴上的事他并不知道。

    等到屋里只剩两人,叶千云笑着问:“有些事情,想问问少爷。”

    唐彦秋愣住,叶千云已经很久没称他少爷了:“什么事?”

    第一问,叶千云问:“当年你厌弃我,是因为心悦金氏,想让她入府为正妻,是吗?”

    “是。”

    第二问,叶千云问:“你让素墨还有外男接触我,是想找个正当理由,名正言顺的休了我,让主母无话可说,让主君急于挽回唐府的面子被迫同意你迎娶金氏,是吗?”

    “……是。”

    第三问,叶千云开口却没问出来。你是不是为了金氏,做什么都愿意。伤了谁也无所谓。这样的问题,她害怕听见那个是。

    事到如今,情真情假,已经没有意义了。

    叶千云取下手腕上的玉镯,递到唐彦秋面前,她说:“只要能在你身边,为妻为妾,为奴为婢,我从不介意。只是你……不配得我此心意。”

    手松,玉坠,碎情。

    直到叶千云离开,唐彦秋也没做任何的挽留。这样的不作为对那时的叶千云来说,是最为心死的宣判。

    很久之后,唐彦秋的计划叶千云终是知道了。她庆幸自己当初没看错人,可惜,晚了许多。

    离开后,叶千云回去收拾了东西,她让王忠提早备好了马车,她没打算去什么雨桐院,没告诉任何人,准备自己去唐府安置罪人的寒舍。

    采姻哭闹着要一起去:“还有岚熙,我去叫她!”

    “岚熙病了,这几日都没出屋。”叶千云说,“你也不用跟我一起去受苦。如香和巧儿王叔会安排好去处,你也一同去吧。”

    “奴婢是少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少夫人去哪,奴婢就去哪!”

    叶千云摇头:“与我而言,你从不是什么奴婢。”

    马车驶离唐府时,叶千云撩开窗帘会望着唐府:“当年主母救我回来,初见唐府,觉得真是人间仙境。只可惜,我是一个凡人,配不上这里。”

    主仆二人前脚到寒舍,后脚就来了打手。

    叶千云心死旧病复发,殴打间吐了几口血,身上染得到处都是。那些打手没注意到她下身在流血。眼看她半死不活了,打手才离开。

    随后赶来的素墨救了叶千云一命,却告诉了她一个更可悲的事情。

    叶千云有孕了,离开唐府时便已有孕。打手的殴打直接将孩子打落,小产了。

    休妻的理由是无所出,真是可笑至极。

    叶千云心病复发,加之小产,终日郁郁寡欢。即便有着素墨调配的药吊命,眼看着还是快不行了,没想到这个时候,金氏来了,还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谩骂间,叶千云发现金氏不是妻而是妾。

    以前忽略的,想不通的事情,突然就明白了。

    那时金氏登门,带着身孕,叶千云先是被这件事弄的方寸大乱,而后与金氏交谈,被她故意告知的“真相”,搞的六神无主。

    加之唐彦秋最后对她刻意的疏远,这才让她认为金氏所言非虚,才让她对唐彦秋死心。

    可仔细想想,唐彦秋对金氏的态度明显不是情人。所谓的休妻,他也没有亲口说过。

    以前的事情是为了金氏,之后呢?故意招惹她也是为了金氏吗?

    在一起这么久,叶千云还是摸得透唐彦秋的脾气的。

    什么故意示好,制造假象,再以无所出之条来休妻。这般麻烦,比起以前的直接陷害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金氏第一次派人来除掉她,第二次亲自来动手,为了什么?

    那襁褓中的婴孩一哭,叶千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即便如此,她对唐彦秋还是有恨的。

    寒舍过了三年,再见到那个人,心里有痛,只是分不清,为何而痛了。

    叶千云让大宝去巴陇城打听了一转,唐府的情况,唐彦秋和金氏的情况,多少了然于心。她决定回府,不是回去争宠,也不想抢回丈夫。

    只是对那个未能张眼看看世界的孩子,觉得不值。

    唐府是个人间仙境,金砖玉瓦下的暗潮何其汹涌。她面对过一回,不怕再来第二回。

    回府时,叶千云是带着恨的。

    渐渐的知道了很多,明白了很多。恨淡了,情重了。

    当她听从劝告,决定和唐彦秋再来一次时,那个一直陪着她,风风雨雨不离不弃的采姻,没了。那个一眼钟情,无怨无悔的大宝,废了。

    金氏最终是个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结局。

    而她呢?

    相看两厌?还不至于。

    断情绝爱?叶千云和唐彦秋,他们两个,谁都做不到。

    那场变故中,活下来的人又要何去何从?

    离开常平院的大门,要面对的,依旧是那些阴谋诡计。叶千云觉得累了,觉得自己斗不动了。

    明明只是回到了那时的心境,不过是再次带着恨意,带着不甘,带着被背叛的心境。

    可终究是不同了。

    从愿得一人心,到入骨相思。从欲把相思说似谁,到还君明珠双泪垂。

    曲终人散,物是人非。想要留住的,不敢去留。怕了心伤,求不到心静。

    离开常平院,她又该如何面对那个人?

    再重蹈覆辙,再失去一次。还是这次,终将等到不同的结局?

    叶千云有时暗嘲两下,觉得自己真是命大。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偏偏死不了。

    未来,不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