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已久的升阳城终究是时刻都有暗流涌动,随着天书和那些古人被解读现世,城里大多数客人已经没有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于是很多都开始悄悄离开,外面北傅山的力量也似乎少了很多。

    郑星晔在一座破败的庭院里找到之前突然失踪的星霜后就寸步不离地跟在左右,

    “族长的命令,所有郑氏子弟必须撤离升阳城,星霜,郑炎的事就交给长辈们处理吧”,

    郑星晔百无聊赖地传达着上面的命令,星霜只是低头擦拭着从龙门地宫带出来的宝剑,

    郑星晔无奈只得也坐下来,“我知道你是觉得这么回去没法向家里人交代,可这不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嘛,你留在这里能怎么样?有时候我们得学会相信他人和理性判断...”,

    “我知道”,

    原本一直沉默的星霜忽然开了口,“这里没谁会在意郑炎的死活,或者说这本就是他们安排好的事情,在宗族和国家面前个人不就是用来无条件牺牲的吗?”,

    郑星晔忽然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是我我会坦然接受,因为这本就是我的信仰,郑炎也是,家和国从来都是我们信仰中最高的地方”,

    “那就把话说清楚不要把人当傻子来摆布!”,

    星霜忽然愤怒,很愤怒,

    郑星晔把头转向别处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星霜深吸了一口气平静说道“其他东西我都送给了独孤泷泫,这两把刀你带回去,等有机会带给颖月,我确实什么都做不了,但想等一个结果”,

    郑星晔接过两把裹在一起的刀随即奇怪问道“还有一枚海螺呢?”,

    星霜皱眉想了想说道“大概在他身上吧”,

    郑星晔一下子来了精神继而哈哈大笑,“放心吧,有海螺在那小子一定会回来,海螺本是一对儿,另一枚在他妹妹郑玄都那里,只要施法得当可以相互传送”,

    星霜有些犹疑,“即使分隔在两个世界也可以吗?”,

    这一问把郑星晔给问住了,“我记得这两枚海螺是叶家太爷做的,那老头确实掌握不少稀奇古怪的法子,应该没问题吧?而且当年巫师们不是留下不少类似升阳城地宫的通道吗?只有要通道存在说起来和一个世界也没什么区别吧”。

    升阳城另一边独孤泷泫和李停杯算是从回来第一次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一种身为上位者的气势自然而然散发出来,与之前相比明显有着巨大差别,下面一众小妖和各处头领不知不觉都有些震颤,同时也在暗暗比较着两个主心骨的高低,有的则是低声议论着两位什么时候会正式结成夫妻。

    “泷泫,你来说吧”,

    李停杯转头看着身边女子笑着轻声说道,眼神里的柔情终究是没有过分坦露,

    独孤泷泫神情则是始终平静甚至还有些浅淡的冷傲,“你说吧”,

    “那好吧”,

    李停杯也算利落,点头后转向下面朗声说道“之前头领们已经把接下来的安排传达给大家,我听说你们中有意见,今天我再强调一次,联合钟家是我们立足在此的关键,北有北傅山南有郑氏周廷,西边是常年战乱无法无天的缚魂地,东边是从来与我们算计倾轧的郁单洲八姓,只有钟家与我们的处境相当,将来以升阳城为界他们会负责防守北线我们负责南线,现在所有人随我撤出升阳城到南边的仙掌山驻扎,升阳城将来会作为我们双方甚至其他各势力交流的一个门户”,

    说话间李停杯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已经满是肃穆,“当今之世,人族无疑已经取得主导,而我妖族却还在互相蚕食互相倾轧,再用不了多久人族就不会是主导而是主宰,我们,在他们眼里永远只是异类,和他们蓄养狩猎的牲畜一样的异类,只是他们用来享用或者猎奇的玩意,想想他们炼制的那些法宝,想想被圈养在一个个城镇里的我们的同类,想想供他们赏玩发泄的紫狐和鱼人精魅和灵鬼,我们如果不自强,如果不能抗争,那就只有屈辱地死去,你们愿意这样吗?!”,

    远处一座山头上并肩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清秀又不失俊逸一个冷峻又不失文质,身形俱是挺拔匀称,给人一种利落强盛的感觉,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远贤一直带在身边的传禄和同样从秘境归来的景阳,

    “你这师兄一向都这么擅长煽动吗?”,

    开口的是传禄,笑容和煦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只是景阳没有搭话,

    传禄嘴角微微翘起也不以为意,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他想改变妖族的一个基本习惯,那就是对待手下的小妖不是威服而是归心,你觉得怎么样?”,

    景阳神情仍旧淡淡只是这次终于开了口,“当初在璋华书院读书的时候听先生讲过一个道理,一个家族一个门派甚至一个朝廷在治下的时候必须要有一个主旨或者说纲领,这也是归心的前提,但归心不是目的,目的可以有很多,所以这个主旨很需要讲究”,

    传禄看起来很感兴趣,看景阳没了下文不禁有些无奈,“再说说嘛,我没读过几本书没你那学问,这种事让我自己想怎么能想明白?”,

    景阳斟酌了一下说道“比如李停杯现在说的这番话,一方面说要利用钟家一方面又点明人妖对立的不可调和,甚至塑立属下对人族的大恨对自身的悲凉。七情六欲悲和恨是最直接最强烈的两个情感,因为生灵天生自私使得悲和恨也是最容易在心里扎根滋生的东西,而且大多数生灵最易接受的就是这种直接的感观刺激;把本就存在的怨恨单独摆出来堆积凝炼拔高,如此一来没有哪个妖族能不接受,这样确实可以迅速造就这些小妖的抱团,但是将来他们的行为准则也会受这两种情感所左右甚至限制,单纯直接的情感很容易造成狭隘和偏激,当有生灵聚合且不同势力之间存在利益交叉的时候这样的情感是绝对要不得的,就比如说周廷以外的中土王朝如果出于或者仅仅只是表现出同情愿意给这些妖族提供支持帮助,你觉得他们会接受吗?即使接受了或许也会骂这些人族是傻子,那这些人族还会继续提供帮助吗?或许掉转头对付都是轻的吧?这样他们不是又树立起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敌人吗?”,

    传禄摸着额头一声长叹,“唉,妖族怎么可能有这么复杂的心思,也就是你们这些读过书的”,

    景阳看向城里广场前台阶上那个白色身影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传禄看在眼里笑了笑说道“你说泷泫懂不懂这个道理?听你这么说来他们这一撮最后路肯定是越走越窄,泷泫如果明白能放任不管?她可是一直想着妖族能独立自强的”,

    景阳有些感慨地说道“其实这是泷泫说过的话,当初听完先生的大义后她做的解释,李停杯也在”。

    “咦!这可有意思了,以我对泷泫的了解她不应该袖手旁观才是,你说呢?”,

    景阳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应声,

    传禄看了一眼身后又轻声说道“怎么没有留住那个敖心?”,

    景阳犹豫了一下说道“是老祖有意见吗?”,

    传禄点头道“老祖觉得你太谨慎对他似乎在藏拙,李停杯和泷泫都从秘境带回不少人手,连孔压都带回了一个,只有你,不但没带人回来连折露和雨更也没有试图去拉拢,可以说赤条条的去赤条条的回,说白了老祖没有怀疑你的能力而是在疑心你的态度”,

    景阳看着山下的升阳城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羽翼再丰满都不如自己强大来的更稳妥,太多的人情世故反而会造成心境繁复从而容迟滞修行”,

    传禄神情有些不自然起来,勉强笑了笑说道“你还真是怪,一方面接受着人类的教化,一方面又坚守着妖族最基本的修行路子,话说回来,你现在的本体到底是什么?”,

    景阳摇了摇头显然不愿继续就此说下去,传禄也不死缠烂打,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告诉你一个消息,等此间事了老祖会寻觅一个偏僻的地方闭关,至少二十年,目前只是对八个妖帅做了安排,太戈暂代北傅山妖王,长兴和长青会随侍老祖左右,白幽鬼和阴夏都已经离开太华,至少不在北傅山也不在升阳山,剩下的战蛮金川和秋生三位说是让他们自己修行,可能是收拢外界妖族”,

    景阳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似乎有什么想问但又有些犹豫,传禄善解人意地摆了摆手继续说道“那些长老们已经带着自己的心腹寻觅洞府隐居,至于天爵老祖应该是有了约定,说是要往北去,各位统领执事自然名义上都要服从太戈,...我们这些小辈倒是没具体说”,

    景阳明白了传禄的意思,所谓的小辈其实就是北傅山近些年成长起来且有资质达到甚至超过八大妖帅的那几个,孔压、雨更、传禄,本来还应该有紫螯和凌崖,只是这两个都随李停杯出走自立了门户,而自己却加了进来,如此将来能站到原先李停杯那个位置也就只有这四个中的一个,不对!以远贤的习惯不可能仅仅只是从四个候选者中挑一个,应该还有五个才对,肯定是隐藏了,虚虚实实机变狡诈,自己真的有必要留下来把精力浪费在这些事上吗?这个传禄今天和自己说这么多大概是在试探吧?

    伍天秀和古太来得了命令离开升阳城南下中土世界,下里大人接下来在这里的事自然不需要他们担心,事实上在太岳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就如同作坊里的学徒,就只是无关轻重深浅可以随意舍弃差遣,真正做事或者支撑局面的另有其人,这些人即使出现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分不清,这便是太岳,只是古太来还是有些好奇这里接下来的发展,还有地宫真正的秘密,伍天秀倒是没有特别在意这种事,大凡惊才绝艳的人多简单。

    随着郑氏子弟离开升阳城莫定风带着徒弟牧星华也动身南下,齐冠素在纠结了半天后还是让齐如晦追了上去,至于韩家兄妹也在夜斑的督促下离开,澹台凤离开了几天又出现在柯婷微和李玄真面前,不出意料什么都没说,不过这几天里升阳山周围很是躁动了几次,显然是有强者在激斗,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仍旧没有完全平复的气势,那搅起风云的其中一个始作俑者也就不言而喻了。

    齐冠素躺在一把做工很敷衍的摇椅上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斜眼瞅着归来的澹台凤,看到柯婷微眼神里的担心和细致的打量以及欲言又止的纠结不禁有些无奈,真是情不知所起也不知落处,以柯家的清高怎么可能允许姐妹俩嫁给同一个男人,再说澹台凤这块石头一个小姑娘也捂不热,唉!这红尘啊!

    澹台凤对少女摇了摇头坐到山洞前面一块石头上,看着远处又开始飘雪的茫茫山色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你在等什么?”,

    柯婷微俏生生站在后面一双好看的眼睛全落在这个男人身上,在一旁打坐修炼的李玄真倒是安然。

    齐冠素放下酒壶笑着说道“给我那师叔送终呗,还能等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赴死?”,

    “废话,那要么活着个什么劲?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他有别的想法?”,

    澹台凤哼了一声,不知是讥笑还是不屑,也不知道是针对谁,“出来之前听说那些练气士们推演天道发现大道中的变数‘一’即将出现,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不懂,不过由练气士传达给权贵诸侯,由权贵诸侯传递给治下士族,再由士族去教唆百姓,到最后即使没有这个‘一’也能造出一个大势,最关键各层都会依据自己的利益来调整说辞,那么最后发展下来的东西还是你们这些人预测或者希望的吗?”,

    齐冠素大笑道“你也开始关心百姓疾苦了?谁说变数就一定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你别忘了还有教化律法道义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哪一次改变不是一场动荡,天地之心本来就是人心,人心改变自然天地震荡,所谓天翻地覆也是如此,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这样的震荡都伴随着战火...”,

    说着说着老头竟然也有些萧索起来,澹台凤皱眉说道“人心改变不是你们这些人最畏惧的吗?那你为什么还要推波助澜?我没发现你居然还擅长投机”,

    老头回过神呸呸呸了几声没好气道“别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我本来就讲究事功,投机有什么好奇怪的,正是这样我教道统文运才会绵延不休,你砍我一个头我还有七个头八个头,哎,就是不绝,人族绵延到现在绵延的到底是什么?形状?血脉?当然不是,是学问啊,没了学问你所谓的人和猴子有什么区别?说白了我把道统教义交给猴子那猴子也可以说是人,哼哼哼”,

    后面的柯婷微听不懂不过还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老头扭头正好看到,“丫头,这种事无聊的很,听过就算别费心琢磨,年轻人还是应该敢爱敢恨敢作敢为,不要在意旁的东西,不能抒发心里的东西才最可惜”,

    柯婷微没来由俏脸泛起红晕。

    老头也看向灰蒙蒙的山色继续说道“朝廷的想法很简单,对于即将被掀起的大势一方面要了解控制引导,另一方面就是增强自身应对的能力,翻捡古人的东西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借鉴嘛,说不定就有有用的呢,你看吧,等势成之时你会真正明白,你们这些所谓的天纵奇才所谓的通天彻地根本不算什么,天道之下强者或许可以腾挪一二,大道之下众生皆蝼蚁,所以还是别太纠结某一个人的死活了,没意义”。

    一直挂心某个人的柯婷微看到他沉默甚至皱起了眉头心里不禁涌起一阵心疼和不忿,上前一步脆声说道“眼界格局太宽阔失了安身立命之地怎么办?好高骛远最易使人迷失本心...不是吗?”,

    老头愣神片刻忽然哈哈大笑,“对对对,人还是应该脚踏实地才对,上对国下对家都能明心守志进退有度如此方能不乱于心,至于对朋友对敌人那就随便了,别执着也别淡漠”。

    “哼,道理倒是一套套的,乱人心的也是你们这些讲道理的”,

    少女明显还是有些意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