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长不能保证。

    他根本无法保证任华所说的每一件事。到此时此刻为止,应天长都在为自己的实力而苦恼。他太弱,真的太弱。甚至只是扛住任华散发出来的气机,都让他感到疲累。仅如此的他又如何在这广袤的天地人间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包子,保护好那些他所重视的人呢?

    多不去说,被上苍与人间正道仇视的包子,与陷入一张天地大网的陈临安,是比任华的气机还让应天长喘不过气的东西。

    除了让自己变强,应天长没想到别的办法。

    但自己究竟能有多强,有需要花多少时间,这些,应天长全然不知,他也推断不出。他连自己究竟能不能跨过那道半仙门槛都不知道。

    应天长沉默了,气氛也就开始变得诡异起来。任华不知不觉间收起了他故意释放在外的气机,但他们两人脚下天齐湖的漩涡旋转依旧。

    水柱飞溅在两人的身上,却并没有牵动两人的思绪。

    任华在等,在等应天长的答案。但是他不知道应天长心中并没有什么答案。

    许久,他们脚下的漩涡都累了,应天长才缓缓开口:“似乎我只用说服你便是了。”

    任华露出一个还算和善的笑容,是了,这就是应天长的答案。“是这个道理。”任华说。

    但是要如何说服任华呢?当然不能靠“说”字上,能说的,刚刚都已经说了。

    要靠什么,应天长与任华都心知肚明。

    应天长将包子从自己的头上抱下来,放在一边的湖面上,在包子四只爪子触碰到湖水的时候,应天长与任华脚下的漩涡终于停止了转动。

    慢慢的,天齐湖又变得安宁起来。

    没了波澜,没了漩涡,没了碎裂的岛屿,没有湖水下的巨蟒,只有两个男人面对面站在湖面。

    “所以说,你要怎么才能被我说服呢?”应天长问。

    他解下了将桃花拴在自己的背后的绳索,将背负的桃花取下,手掌握着漆黑剑鞘。剑鞘内桃花的丝丝剑气通过剑鞘传递到应天长的掌心之中,又有掌心连接到应天长的心神。桃花这次并没有像方才对付巨蟒怪物一般轻鸣或是震动,但应天长知晓,一旦桃花轻鸣便会出鞘,便会一鸣惊人。

    应天长看着任华,嘛,可能惊不到这个人。

    “一炷香。”任华说:“一炷香时间,我不会留手,你能撑过去,便行了。你若是撑不过去,让周围盯着我们的心斋先生们插手了,饕餮便要交于我太平园处置。”

    “处置?”应天长皱下眉,他拿着桃花的力度在不自觉间加大,“如何处置,你们想杀了包子?”

    “不至于。”任华盯着应天长,后者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应天长能够毫不掩饰对自己那货真价实的杀意。

    怎么看怎么比较,应天长都没有那个能力,若是动起手来,死得只会是应天长。

    不过是一个瞻前不顾后的莽夫吗?还是以为这里是心斋,是他的地盘?

    任华摸不清应天长的想法,但也没因此小瞧应天长一点,或是高看应天长一分,他还在继续自己的述说:“相比强行破开上古封印以全盛之姿来到人间的穷奇而言,饕餮转世而来的做法则要取巧许多。现在的穷奇便是上古四凶之一的穷奇真身,若是能将它击杀便是真正的杀死穷奇,永绝后患。但转世而来的饕餮却不一样,它没有带着原本的灵蕴根源来到人间,而是转世之躯,若在它恢复饕餮真身之前将其转世之躯杀害,不过是让它再入一次轮回,重新来到人间而已。”

    “若你扛不住输了,饕餮不会死,只会被永久囚禁在太平园,严加防守。”

    任华还说了一句题外话:“所谓的四凶若真能那么轻易消灭,天上的那些仙神们当初为何不动手,只是将他们封印?这些上古四凶们,单凭我们太平园,降服简单,杀了?做不到。”

    “这么大个事,我可做不了主。”应天长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包子,他并不是在寻问包子的意见,他朝包子拍了拍手。

    包子一个冲刺撞入应天长的怀中。

    “那说服个锤子说服,谁都别想将包子抢走,谁都不可能将包子抢走!”应天长在包子冲入自己怀中的那一刹那便驱使自己养出的那一缕浩然气,包裹着他们迅速逃走。

    不仅应天长全力加速,包子也在用自身的灵力为应天长的提速。

    这一瞬间,应天长飞入了高空,如天齐湖中的那轮太阳对天空所释放的阳光。

    “这可不是你说了就能算的。”任华并没有挪步,语气十分淡然,并不惊讶于应天长的突然逃走,或有对追逐应天长与饕餮的急切。

    “就像你不能保证我先前的那三个问题一样。”

    第二句话音刚落,任华便再一次出现在应天长的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两人一犬悬在高空,但仍是没有出天齐湖的地界。

    下面依旧是深蓝湖水,依旧是波光粼粼。

    应天长转头四处张望着什么,但他的心思已经被任华洞悉,任华开口说:“你也不用期待担任武考监察的先生们会出手帮你,一来这算是武考的范畴之内,他们没有立场在此时出现,二来,我的意思已经被文庙首肯,也就是说,他们就算想帮,也帮不了。”

    “我能出现在心斋之中与你说些话,你便早该想到的。”任华盯着应天长。

    应天长回过头,眼里并没有失望或者慌张,他只是说:“是啊,我早想到了,这并不意外。”

    应天长的意思里有早知如此的味道,并不像是逞强嘴硬。

    任华表情稍微变了一变,声音中也露出疑问的语气:“那你是在看什么?”

    应天长会告诉他?烂橘子说过,有底牌才能保命。

    所以在任华开口询问的时候,应天长便已率先动手。毫无保留,还是老光头所教的第一招拳法,金刚怒目。

    佛光炸裂,光芒中应天长的拳头砸向任华的脑袋。

    离开西北时,来自南华寺也在西域佛门参学过的和尚一叶曾提点过应天长关于佛门修行,尤其关于是金刚怒目这一拳。一叶曾说,佛身即法身。但应天长听得懵懂,并没有什么醍醐灌顶,后来回到书院翻了不少佛门典籍,也一知半解。

    虽然至今金刚怒目这一拳应天长还没有质的突破,但这几个月的修行下来,应天长灵气与气机还有身体血肉的强度已不可同日而语。此时应天长一拳金刚怒目,远超在西北之威。

    应天长也并没有任何留手。

    但任华只是抬起一只手,便接下了应天长金刚怒目的全力一拳。

    并没有任何音爆或是冲击,天地平静异常。

    下面的天齐湖甚至都没有一丝涟漪。

    随着拳头挥出而迸发的佛光一点一点的从应天长身边抽离,在任华面前聚集成一个佛光圆球。

    任华松开了应天长的拳头,伸手轻轻一点,佛光溃散成雨滴,落入天齐湖。

    依旧没有涟漪或是波澜,只是天齐湖深蓝的湖水中被点缀了无数金光。湖水如夜幕,金光如星海。

    而每次出拳都会出来护住应天长身躯的金刚法身,此次便没有出现的苗头。

    “这一拳不错,很强。”任华说,说得很平静。

    应天长很想骂这个来自太平园的身份不太一般的任华,但还是忍住了。

    “但你修为不够。你若是此刻已跻身如半仙之境,哪怕堪堪破镜,这一拳都会让我有些麻烦。”任华倒是什么老实话都往外说。

    毕竟在他的意识里,他和应天长不是敌人,甚至他和那只饕餮转世的名为“包子”的小黑犬也不是敌人。但是没办法,太平园教会了任华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不是“防微杜渐”四字。

    若在平常,他甚至不介意指点张老圣人这天资悟性心性都不错的四弟子一点修行心得。但就现在看来,哪怕他任华想教,这位说是读书人江湖气却比李青莲都重的四先生应天长都不愿意学,还只想着怎么杀了自己。

    是的,杀了自己。任华感觉得到。但他并不生气,没有愤怒,也没有讥嘲或是其他情绪,仿佛本就该是如此的平常。

    真不像是个读书人。这是任华对应天长的评价。

    而在任华想这些的时候,天齐湖的湖水化作无数水箭射向任华。

    任华这次甚至手都没有动,只是抬了抬眼皮,这些水箭便在任华身边破碎,再重归湖中。

    只有那一拳有点看头吗?哪怕应天长还有后手,任华也不愿意墨迹下去了,他从来就不是武痴,他肩上可扛着太平两字,哪里容得他去当个不计后果的武痴。

    任华伸出手,还没等他发力,他看见前方驱动水箭的应天长嘴角动了动。

    说了两个字。

    一道强烈的疼痛从心扉处升起,像是一阵风暴,顷刻间席卷了任华的大脑与躯体,仿佛各种猛兽在踩踏他的身躯,也如同无数更尖针在刺扎他的每一处血肉。他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嘶吼,在呼喊着救赎,在祈祷着平静,这种剧痛是真实的,但任华只是皱起眉头,疼痛并没有从他的体内爬至他的脸庞。

    这一切剥夺了任华身体的行动能力,也剥夺了任华的听力。

    他没有听见应天长说得是哪两个字。

    但幸好,疼痛并没有波及到他的双眼。

    他看见了应天长的口型,应天长刚刚说得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