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二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随之而起的,是方从筠的勃然大怒,和扶红、举翠怒气冲冲的包围。

    见识过两个丫鬟高强的武力的宁二夫人被她们俩一左一右夹住后慌了一瞬,立马想到自己身后站着宁老太爷,立马又镇定了下来,她可不是那些下人,谅她们也不敢动手。

    “我只不过是想请方姑娘留下来,并无恶意。”

    方从筠狠狠瞪了宁二夫人一眼,心里却笑得不行,手里拿着那根已经断了的只剩一半的红绳线,面故作焦急的对扶红和举翠喊道:“快,快帮我找金锁片!”

    素来安之若泰的方从筠难得变了脸色,慌张的蹲在地四处寻找,此时,一张枯瘦干瘪的老人的手伸到她的眼下,手掌摊开,掌心便是方从筠的金锁。

    宁老太爷声音有些微的颤抖,他竭力保持着镇定:“方姑娘,这是你的金锁片吗?”

    刚掉了金锁片的只有方从筠,又是在这里捡到,除了是她的还能是谁的,宁老太爷这话问得有些鸡肋。方从筠看见金锁片后,却没有第一时间立马从他手拿回来,而是抬头看了看宁老太爷。

    宁老太爷双眸深深的看着方从筠:“这是你的金锁片吗?”

    他又问了一遍。

    不是“这是你掉的金锁片吗”,而是“是你的吗”。是你的,还是别人赠与你的。

    方从筠保持着下蹲的姿势,沉默了片刻,抿唇道:“是我的。”

    听见方从筠的回复,宁老太爷握着金锁片的手瞬间剧烈的颤抖了一下,险些握不住小小的金锁片,在从宁老太爷掌心滑落的那一瞬间,方从筠面色惊慌的摊开双手赶紧接住,视若珍宝的捧在怀,紧紧贴着胸口。

    其他人,包含宁二夫人在内,都不解的看着这一老一少,不懂这一个陈旧的金锁片有什么含义。金锁片轻薄且小,一看便是打给婴儿带的,锁片有着因年月而来带的陈旧,不像是新打出来的,少说也有十多年以,而且样式也普通,并不贵重,十几年前稍微有点家底的普通人家,给自家刚出生的孩子打一个这样保平安的金锁片的人家多得去了。

    宁老太爷原本让人觉得硬朗挺直的背脊微微弯曲了下,颤颤巍巍的前,看着低着头专注的看着金锁片的方从筠,又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宁二夫人忍不住了,自家公爹到底在说什么呢?她忍不住开口唤了他一声,却被宁老太爷厉声吼道:“你给我闭嘴!”

    别说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了,便是在家没有外人的时候,宁老太爷也没有这样生气的吼过儿媳妇,宁二夫人被惊吓得呆在原地,不敢再说什么了。

    被宁二夫人激发出了火气的宁老太爷前一步,声音强硬的对着方从筠又问了一遍:“你知道我是谁吗?”这一次,也再没了之前的小心翼翼,气势汹汹得仿佛方从筠敢说“不”,他能一棍子打死她。

    方从筠抿唇抬头,对宁老太爷的双眼,直勾勾的看了回去,平淡无的回道:“我知道。”

    宁老太爷气极反笑,一连道了几个“好”字。

    “好好好,好得很。有出息了啊你……真有本事啊你!”宁老太爷手指颤抖的指着方从筠,“你和你那个娘一样,专门想气死我是!”

    两个人说的话,旁边的人愈发听不懂了,这怎么又和方从筠的娘扯关系了呢?

    而知情的人,如扶红、举翠,如蒋邃杨玉张管事他们,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方从筠的计划。原来她和宁二夫人在那磨蹭了半天,等的这个机会呢!任何事,自己主动开口的,总是不如让对方自己发现,更好。自己开口,总像是送门的,一开始便低了一头。

    宁老太爷气势汹汹的问道:“说!为什么不来宁府找我们?”问完想起方从筠来了明州也有近一个月了,间发生了不少事,她的大名几乎传得明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继而又冷笑了一声,“你是有本事了,不屑认我们是。”

    她不过来了明州一个月没去找他们,他们呢?她在方家被方父、被妙秀、被方志高欺负,刻薄,当成下人对待的时候,他们在哪里?

    方从筠垂下眼睑,在心问道。

    以前的方从筠,不知道方君的事,提及以前的事的时候,总是像一个旁观者,冷静看待;然而从那一天起,方君的所有记忆全都灌输到她脑海后,方从筠觉得自己不只是取代了方君,更是成为了方君,她只有感同身受,再也做不到冷眼旁观。

    这话她没有直接问出来,毕竟她还是需要和宁家相认的,没必要一开始便闹得硝烟四起,火气十足。

    更何况宁老太爷此时也不是真的生气,方从筠可以感受到他勃发的怒气下,暗藏的一丝关怀。可是,既然关心,为什么又将宁氏的嫁妆全部拉走,和方家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对她不闻不问十多年呢?意气之争,真的那么重要?

    “我一开始来明州,本是想找你们的。”方从筠轻轻道。

    迹般的,一句话,瞬间将宁老太爷周围的火焰都扑灭得干干净净,他也没再追问她为什么没来。祖孙十多年没见,间发生的事又何止这一桩一件。

    宁二夫人听到这里,哪怕刚刚被宁老太爷吼过一次了,这次忍不住再次问道:“爹,她是?”

    “她呀。”宁老太爷笑了起来,面色柔和,望着方从筠的眼里带着万千疼爱,是发自肺腑的疼爱,“她是君儿啊!”

    无须宁老太爷特意说明是哪个“君儿”,宁二夫人立马听懂了,能让刻板的宁老太爷如此态度的人,除了那个他天天放在心的早逝的嫡女的女儿,时不时叹息的提一句“不知道君儿如今多高了”的唯一外孙女,还能有谁。

    宁二夫人脸色蓦然大变,脱口而出:“不可能!”

    “嗯?”宁老太爷厉色眼眸一扫,宁二夫人顿时噤了声,此时宁老太爷完全在与外孙女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太在意儿媳妇的异样。

    宁二夫人脑子一片混乱,方君不是在方家被方秀才和妙秀联手打压吗?有妙秀在,方家人怎么可能放她一个人来明州,而且她还在明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一个孤苦无依,跑来宁家求依靠的表小姐,和一个有财有名,独当一面的表小姐,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待遇。

    ……

    再是亲人,到底十多年没见,最初的激动和热切过去后,只剩下尴尬。

    宁老太爷对方从筠的记忆还停留着那个扎着小丫丫的女童里,而方从筠……方君的记忆里,宁老太爷只有一个模糊的外祖父的影子,原本的记忆早被多年不见磨得差不多快没了。宁老太爷贪恋的看着已长大成人、亭亭玉立的方从筠,心除了欣慰,还有苦涩。

    欣慰他爱女的女儿也这么大了,苦涩的则是,她完全不像她的娘。

    不过这样也好,当初他是太过溺爱女儿,让她过得一帆风顺,也养成了她心肠软、面皮子薄的娇弱性子。除了发妻生不出子嗣,她没个亲兄弟外,待字闺的少女时期,基本没有什么事让她皱过眉头,算没有亲兄弟,也还有个一心向着发妻和她的同父异母的二弟弟。

    如果女儿当初也像外孙女的性子这般,强硬一些,他也不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不,甚至不需要像外孙女这般,只要和家的四丫头她们那样,娇蛮霸道,都好啊!算不讲理了些,可总被人欺负得不知道还手,让他们这些亲人痛彻心扉得要好。

    宁老太爷和方从筠这边相顾无言,而蒋川那边也是一片安静。

    蒋川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大反转吓得一惊,再看了看神情基本没什么变化的蒋邃几人,心了然,看来不知道的也是他了,不由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觉得自己被排挤了。可是转念一想,他本来是外人啊!

    安静没有持续太久。

    蒋邃前,含笑道:“宁老太爷,现在认亲认完了?那么,方才的事可以继续谈了吗?”

    方才?

    方才有什么事?

    宁老太爷眉头一皱,他还真差点儿把这事忘了,眼风立马朝宁二夫人身刮过,方从筠一开始知道宁家人与她的关系,那么也不存在她对宁二老爷怀有其他的心思了。甚至于宁老太爷此刻回想起她之前说过的那句“只因宁二老爷,只有宁二老爷……”都被他解读出了另一种含义。

    只因他,她不设防备;只有他,她愿意收下。

    因为,他是她的舅舅啊!

    若要说只有她单方面知道内情,可她也说了,今日若是宁二夫人没有门来,她也会去宁家登门拜访了,开始这迟来的认亲。如果宁二夫人没有来,而是她登门去,便不会发生这尴尬的事,倒是一派其乐融融,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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