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玮抱着宝宝,一路和青莱来到了他院子的书房里。

    “四年前夫人出事前,曾让刘骏去寻找之前上京光孝寺法显大师的弟子,我们的人这四年下来也在找,但一无所获。

    你传令下去,让先前在外寻找夫人的人手,全力去寻找法显大师弟子的行踪。”

    青莱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问:“夫人身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顾君玮沉默半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肉团,哑声道:“先前的事,她都忘了。”

    青莱讶异地抬起头。

    不过,这才解释了夫人为什么这四年下来都没找过他们。

    她为了躲避灾祸进了将军府,却也只是待在后厨里,隐藏行踪。

    甚至她再见到他时,也是一脸陌生。

    顾君玮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眼,道:“你准备一下,明天我去顾府,见祖父一面。”

    青莱心头波涛翻涌,却什么也没说,应了下来。

    自从郎君察觉四年前的意外老爷子也掺合在了其中后,便没再与他说过一句话。

    那年老爷子本应在凉城,却连夜偷偷去了兹州,纵然他做得再隐蔽,但凉城都是郎君的人,老爷子的行踪又怎么可能完全瞒过他们的眼睛。

    郎君当时急红了眼,直接闯进了老爷子的房间逼问,老爷子只是沉默,没否认自己参与了这件事,但也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

    看到郎君面容紧绷竟似快要崩溃,他只是冷笑一声,“瞧瞧你这什么模样,为了个女人,你就要把自己弄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便是他们做下属的也气得不行,他们自然知道老爷子不会联合西宁对付郎君,但也完全没想到,他要对付夫人!

    那时候郎君的反应,青莱记得清清楚楚。

    郎君静默许久,忽地,一脚踢翻了榻上的小几。

    老爷子脸涨得通红,指着郎君咬牙道:“君玮,我可是你祖父!你通身的本事都是我教的,我可不记得有教过你目无尊长!”

    郎君扯了扯嘴角,眼底一片寒意,道:“祖父,我很早便知道你老人家控制欲重,自小我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你都要牢牢把控,便是连我今天吃什么,穿什么衣服,都要由你来决定。

    我怜你心底对我是真心关爱,我父母去了后,你的伤痛一点也不比我少,我记得父亲说过祖父本便是固执强势的性子,与祖父相处要多加忍让。

    但父亲在世时,你也没有强势到那个地步,我一直以为是因为父亲的逝去,才让你受了刺激变得如此极端,因此我从没试过反抗你,何况你对我的那些要求,其实也是为我好。

    后来我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想去做的事情。我记得十年前我跟你提要去凉城驻守,你激烈地反对,说时候未到,那个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我追问你时,你却回答不出来。

    于是我知道了,不是时候未到,而是因为这是我自己做下的决定,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你觉得我不在你掌控中了。

    后来你让我娶了云儿,我第二天便请旨去了边关,这再次脱离了你的掌控。

    因此那六年,你其实完全有能力让云儿和铭儿过上更好的日子,但你只是置身事外,只在他们艰难的时候,出来施恩一般,给予他们一些帮助。

    我知道这世上最没资格为这件事埋怨你的人,是我,那是我的妻儿,我的责任,我不该把这个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如今的云儿下手……”

    郎君凤眸赤红,手掌紧握成拳,声音含着无尽的痛楚,道:“祖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当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叔父和叔母把我从族谱中除名,我理解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我也不是离了他们便活不下去。

    何况那时候,我身边还有云儿和铭儿,孙儿也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如无根的浮萍,便是一直喊着叔父叔母父亲母亲,我的心也是飘着的,云儿和铭儿给了孙儿一个扎根的地方,让孙儿看到将来也是充满期盼的。

    楚先生曾问孙儿,心中的底线是什么,孙儿让他失望了,在孙儿心中,天下和百姓永远比不上云儿和铭儿,孙儿奋斗至今,是为了给他们创造一个太平盛世,让他们不用颠沛流离,无枝可依。

    若孙儿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又谈何为天下百姓谋福?便是为天下谋了福,孙儿也是唯一无法消受的那一个,孙儿又谋来做什么?

    天下从来不缺乏野心勃勃之人,但孙儿所求的从来很简单,有一个自己的家,有妻有子,还有祖父。

    到那时,孙儿愿倾尽一切,护这个家周全。

    只是如今……”

    郎君痛苦地看向一直沉默的老太爷,“这个家没了云儿,也没了祖父。”

    老太爷一脸震惊,咬牙道:“你这孽障!这是要为了一个女人,不认自己的祖父?!君玮,我对你很失望。你受郑云歌那女人迷惑太深,迟早有一天,她会害了你!”

    郎君却是冷然一笑,“若铭儿有危险,孙儿也会不惜性命去救他。”

    老太爷愣然,郎君却只是继续道:“祖父,你不是觉得云儿对孙儿影响太深,你只是觉得孙儿对云儿的感情,不应该那么深,这脱离了你的掌控。

    祖父,这是孙儿最后一次如此叫你,你自己保重身体罢。”

    自那之后,郎君便真的再没见过老太爷。

    一直到他们收复了上京,老太爷又回到了顾府。

    先前王相没有对顾府下手,只是把他们严密监控了起来。

    到关忘天掌管上京的时候,关忘天软禁了崔氏,让顾岚廷假惺惺地到凉城投靠他们,实则是想盗取他们的军事机密,被郎君和圣上识破了。

    后来郎君攻破上京,在皇宫的地牢里,找到了已经半疯的崔氏,被发现时,崔氏还在癫狂地大笑,说着一些胡话

    “我是崔氏三房的嫡长女,最尊贵的嫡长女!那些小贱人,无法跟我比,哈哈!一根手指头都无法跟我比!”

    “我还是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南吴开国以来,唯一的国公夫人!我儿君越,以后会是南吴唯一的国公爷!具有百年荣光的,所有人都必须仰望的国公爷!哈哈哈!”

    现如今,顾家的国公爵位虽然还在,只是失去了顾家军和圣上看重的国公府,算是名存实亡了,只靠着祖宗流传下来的那一点食邑,勉强维持府里的生活。

    太妃娘娘不是没有让圣上提携过自己的娘家人,再愚蠢自私没有眼力见也是自己的阿兄不是?

    然而顾岚廷自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何况他曾经想帮着关忘天盗取他们的军事机密,即便他是被迫的那也是没有情面可说的,没有治他罪已是看在了太妃娘娘的面子上。

    太妃娘娘也知道这一点,虽然无奈但也没有勉强。

    只能把国公府的希望寄托在如今已是十二岁的顾君越身上,所幸他不像他父亲,是个踏实肯干的孩子,顾老爷子现在一心培养顾君越,希望他以后能考上武举,重振国公府的荣光。

    他们这些年不是没有找过郎君,但当初他们在危难之时抛弃了郎君,现在又想要郎君回去,谈何容易?

    顾老爷子是找郎君找得最勤的一个,这些年来几乎每隔几天便要来将军府闹上一闹。

    但郎君从没有见过他,连带着也不让小郎君去见他。

    郎君这会儿要主动见老爷子,是觉得,夫人忘记了先前那些事,和老爷子有关?

    顾君玮却不想再多说什么,抱着宝宝,看了看书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甜羹汤,伸手拿起,竟一副要喝下去的模样。

    青莱吓了一跳,连忙制止,“郎君!”

    郎君有胃病,平时饮食都很注意,寒的凉的都不能吃,这碗甜羹汤下去,只怕他的胃又要受不住了。

    “无妨。”

    顾君玮沉声道,一仰头把它喝了。

    这是云儿做的,他女儿亲手拿给他的甜羹汤。

    便是里面放了毒药,他也要把它喝了。

    想起女儿对他的态度,顾君玮心头苦涩,连带着喝下去的羹汤,也觉得是苦的。

    明明这是一碗甜羹汤。

    他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认出,还如此伤了她,女儿如今嫌弃他,是他活该。

    怀里的小肉球不知道自己阿爹的复杂心思,小脑袋靠在阿爹的肩膀上,胖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小嘴咋吧了一下。

    突然。

    顾君玮只觉得身上传来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流,很快就染湿了他胸前的一片衣服,还有顺流而下的趋势,他一下子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