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将军嘴角边惯常地带了一抹笑。

    越长大,那一抹笑越是不带什么情绪,让邹南每每想起小时候那个笑得眼角都仿佛盛满了阳光的孩子时,都忍不住暗叹一声。

    他比将军大五岁,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让他无法单纯地把他当成自己主子看待。

    他一直想,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将军如小时候一般纯粹的笑?

    他知道那只是他痴人说梦,别说将军现在的心智已不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便是以将军现在那深沉得连他都看不透的心思,他很难想到有什么能打动将军。

    只是,这次在凉城再见到将军,他发现奇迹出现了。

    将军给人的感觉变了许多,不再如往常一般清心寡淡得仿佛让人无法触碰。

    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将军,嘴角的笑容有了温度,身上也多了许多生动的情绪愤怒、焦躁、紧张,还有偶尔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温柔,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

    就仿佛天上的谪仙,突然懂得了人间烟火的温暖与可贵,从此有了眷恋,有了牵挂。

    他讶异得半天回不过神来,只暗暗地想,莫非将军这样的改变,跟那个六年前他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夫人有关?

    看着面前的女子,再看看不远处她一手主导出来的动乱,他暗暗叹息。

    六年下来,改变了的何止是将军,便是这个夫人,他也是陌生得紧。

    但有一点他却是很确定,现在的夫人,不能出事。

    将军能因她的存在有了如此大的改变,若她出事,他完全不敢想象将军会变成怎样。

    苏云也不忍邹南继续为难,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再让更多我们的人混进流民的队伍中,保护流民的同时,观察城内的动向。”

    邹南应了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夫人是如何得知,关忘天不会下令**流民?”

    在凉城时,宁王殿下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关忘天不敢,那样说时,宁王殿下嘴角的笑容嘲讽而冰凉。

    可关忘天为什么不敢,他就没有详细说了。

    苏云嘴角一牵,眼眸冷凝,“他若是想让南吴百姓对他群起而攻之,他大可以随意杀人,便是屠了一城的百姓,我也不会惊讶。

    但是,邹南,你可知道,为什么关忘天放任刘庆道如此残虐无道,西宁作为背后支持刘庆道那股势力,却一直不敢明着出现?”

    邹南一愣,其实他一直想不通,西宁为什么突然大费周章地扶持一个小小的兹州刺史。

    不禁抱拳道:“请夫人赐教。”

    苏云看了看西北澄净的天空,慢慢道:“关忘天的目的,是这个天下,而有一样东西,传说得之可得天下。”

    苏云看了邹南一眼,抿嘴笑笑,“得民心者,得天下。”

    邹南一怔。

    “关忘天之所以选择兹州,可不是随意选的,在我们知道他最终目的的前提下,他费尽心思布下兹州这个局的目的,便一目了然了。”

    苏云语气淡然道:“一个人若是原本便顺顺当当的,你给他一颗糖,他会心存感激,但那颗糖对他来说只是小恩小惠,他转头便能忘了。

    但若一个人身处绝望中,你给他一颗糖,而那颗糖恰恰能救他的命!那你之于他,便是雪中送炭,是救命恩人!那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说着,苏云微微冷笑,“兹州,便是关忘天一手打造出来的,让他可以送出那颗可以救命的糖的人间地狱!

    他把刘庆道推到人前,纵容他做下种种十恶不赦的罪过,让兹州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中,你想想,若这时候,救下他们的不是就在隔壁的南吴军队,不是凉城的顾家军,而是与他们似乎毫无关联的西宁!这对于南吴和凉城来说,岂不讽刺?”

    邹南愕然,这关忘天心思竟如此深!

    “邹南,关忘天这是在造神呢。”苏云轻呵一声,道:“他要把自己,打造成南吴百姓心中的救世主!”

    很少有人的高度能高到关注整个历史的进程,人很多时候,能看到的、记住的,都是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而已。

    她在朋友的心理咨询室帮忙时,曾接待过一个来访者。

    她是个女强人,为了工作疏忽了家里,她的丈夫能力不如她,赚的钱不够她多,于是渐渐的,家里变成了女主外,男主内,她的女儿一直是她丈夫在照顾。

    后来她丈夫出轨,两人离婚,女儿虽然跟了她,但孩子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爸爸出轨是她造成的。

    因为从小到大,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是父亲,母亲没有带她去过一次游乐场,参加过一次她的家长会。

    绝望时的小恩小惠,别说道义上谁对谁错,都会给人深刻到足以影响他判断力的印象。

    何况,是攸关性命的恩情。

    邹南听得,忍不住眉头紧皱,若当真让关忘天得逞了,那他拯救了兹州百姓的事迹便会传遍南吴,而南吴朝廷和凉城的处境,便分外尴尬了!

    到时候不管是南吴还是凉城最终接管了兹州西宁不太可能亲自接手兹州,他们也不会允许敌人大喇喇地躺在他们身旁可以想见,兹州于他们来说,都是一块烫手山芋。

    而接手兹州的人,更有可能是凉城!

    邹南心事重重地想着事情,突然,悄悄地看了一旁的女子一眼,心里波涛翻涌。

    关忘天心思之深沉让人讶异。

    但是,能如宁王殿下一般,看透关忘天这藏得如此深的心思的夫人,又何尝不让人惊讶?

    夫人,当真是六年前他见过的那个女子么?

    ……

    此时的兹州刺史府。

    金叶骂骂咧咧地大步往外走,烦恼要怎样才能安抚下那群像虫子一样肮脏又没用的流民。

    若不是主子下的死命令,他真恨不得把那群虫子都射杀了才好!

    啧,这样一个鬼地方,若不是临时出了那小表头走失的事情,他早就可以当众砍杀刘庆道,然后风风光光地离开,回去讨赏了。

    那小表头,等抓到他了,他定要让他知道,小孩子这样乱跑是不行的。

    金叶眸子中浮起一抹阴霾。

    便是不能杀了他,但折磨一个小孩子的方法,可是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呢!

    可是,他注定没法走出这个刺史府了。

    他不过才走到了前厅,便被他一个匆忙赶来的亲兵拦了下来。

    “将军!外面……刺史府外面被包围了!”

    金叶眸子猛地瞪大,只觉得有一团火在胸口呼啦一声燃了起来,忍不住大吼,“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忽地想到宋青,莫非那小子来泄密只是障眼法?掩盖他们行动的真实时间?

    不!不对!若是宋青不来告诉他们,他们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金叶忍不住咬牙,“宋青那小子,早就被人怀疑了!”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激烈的刀剑相击声,金叶猛地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若是被抓到了,别说主子的指令了,他连命都保不住!

    亲兵脸色煞白地回头看了一眼,转头焦急道:“将军,快逃吧!我们先躲过这一劫,等我们召集兵马过来,那群小角色压根不算什么!”

    金叶忍不住大吼,“走走走,怎么走!不是说刺史府都被包围了吗!”

    亲兵突然凑近他,小声道:“将军,你真以为刘庆道是真心诚服我们主子?他精着呢!属下先前无意中发现,他在自己房间里修了条通往府外的密道!”

    金叶眸光一亮,顾不得骂刘庆道那只老狐狸,一转身大步往刘庆道房间走。

    那群四处蹦的虫子,等他把他们抓到了,定要亲手把他们一只只摁死!

    ……

    刺史府外。

    肖随安看到顾君玮手握银枪,身姿利落地一杆子便横扫了十几个人,不禁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功夫不错啊!这算哪门子拳脚功夫!”

    又看了看一旁同样身手不凡的青明,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他娘的,完全被骗了!

    顾君玮却只是朝他淡淡一笑,“雕虫小技。”

    肖随安暗瞪他一眼,再听你胡诌老子跟你姓!

    几人很快就扫清了刺史府中的障碍,来到了前厅中。

    他们的人立刻四处散开,搜寻起刘庆道和那西宁将领。

    顾君玮看着外头倒了一地的敌军,忽地,眉头紧皱,心里因为想到了什么,脸色紧绷,“不对劲!”

    肖随安正沉浸在立刻就能成功的喜悦中,闻言看了他一眼,朗声笑道:“别瞎紧张!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把刺史府的狗洞都派人看严实了!他们便是插翅也难飞!何况外头你不也做好了万全的布置么?”

    不对,还是很不对。

    顾君玮行军打仗多年,对危险的感知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他环顾一周,寻找着这股不对劲来自哪里,边回答肖随安的话,“外头的布置只是以防万一,何况,那个计划存在一定的风险。”

    忽地,他眼神一凛。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肖兄,你发现没?除了最开始进门时遇到过一两个西宁兵,接下来一路上,我们再没见过西宁兵!”

    肖随安一愣。

    就在这时,他手下的一个兵士匆匆赶来,焦急道:“肖校尉!我们找到了刘庆道,唯独不见那西宁将领!还有宋青,我们也是四处都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