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霖怕了春满阁的娘子们,春满阁的娘子们又哪里不是怕了陆成霖。

    带着小一队府兵和苏云往春满阁走的陆成霖才将将到春满阁门口,一脸媚笑的苗娘便带领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娘子迎了上来。

    苗娘已不再年轻,但依然画着浓艳的妆容,穿着橘黄色的低胸襦裙,大片雪白的胸脯露在外头,外披艳红色的对襟衫子,衫子由半透明的轻纱制成,内里的皮肤若隐若现,走的时候脚下如生了风,腰肢扭摆,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区别于年轻女子的风韵来。

    此时虽是大白天,但上京城从来不缺镇日游手好闲寻欢作乐的郎君,是以在春满阁进进出出的郎君还不少,见到带着煞气而来的陆成霖一群人,都忍不住望上一眼。

    苏云低调地站在陆成霖身旁,也不作声,大家一眼扫过去没仔细看,都以为陆成霖只是带了个下属过来办案。

    有那些个好奇的多看了两眼,也只会感叹,这陆少卿的下属长得还真是斯文清秀,总觉得与那整日里和各种凶案血案打交道的大理寺十分违和。

    苏云也忍不住默默感慨,选择穿男装出来还真是少了许多麻烦,也无怪乎那些古装剧中的女子外出办事总喜欢掩耳盗铃一般穿男装。

    那不是骗有心人的,是骗路人的。

    这样默默感叹着的她没发现,有一个身材高大厚实,穿着普通,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五官较一般南吴人更为深刻的男子在离开春满阁时,不经意扫了她一眼,顿时脚步一顿,一双铜铃般的眼睛中闪过一抹精光,一瞬即逝,随即那男人便收回目光,无比自然地走了出去。

    陆成霖也算是这些天春满阁的常客了,来往的客人见到他会好奇,但也不惊讶,看他那架势不像是来寻欢的,只不知道这春满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引得官兵三天两头的过来。

    要不是苗娘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这些天哪还有人敢上春满阁,只是来的人到底少了,毕竟大家都是来寻欢的,可不愿意沾染什么是非或无妄之灾。

    也因此,现下苗娘怎么看陆成霖怎么不顺眼,偏偏他是大理寺少卿,她的小胳膊哪拧得过人家的大腿,此时也只能强压下心底的不满,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哎哟喂,陆少卿怎么又来了?来得这么频繁,是看上了我们春满阁哪个小娘子不成?”

    说着,眼风往身后一扫,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小娘子便快步走了上来,笑嘻嘻地就要往陆成霖身上靠,陆成霖打了个冷颤,忙退后一步,黑着脸大喝一声,“放肆!苗娘,你别装傻,本官过来的目的你心知肚明!今日你若还是不肯好好配合,就随本官到大理寺走上一遭罢!”

    苗娘感觉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顿时恨得牙痒痒,但这众目睽睽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撕破脸,只能一脸凄惶地道:“陆少卿说的什么话呢!贱妾早说了,那都是误会!罢了罢了,陆少卿性子倔,听不进贱妾的话,还是进来喝杯茶好好说吧!你们还不快去招待招待陆少卿。”

    霎时,一群小娘子一窝蜂地涌了上来,把陆成霖和苏云团团围住。

    苏云只觉得身边突然泛起一股浓郁的脂粉气,一时有些不习惯地低头咳了两声,便被一群娘子簇拥着走进了春满阁,一路往里面走去,她心里一阵窘迫,好一通挣扎才把自己从女人堆中撇了出去。

    略略一回想,刚刚某个娘子挽着她手臂时,一对饱满柔软的酥胸便紧紧贴在她身上,虽知她不是故意的,还是浑身不自在起来。

    这种被女人吃豆腐的经历,真是生平仅有……

    最开始迎上陆成霖的那个粉衣女子见到她这样子,顿时咯咯咯地笑了,很是老江湖地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怎么陆少卿办事竟把你也一同带来了?便是好奇来凑热闹也不该选这时候啊!”

    那些因为好奇女扮男装到她们这儿来寻新鲜的小娘子多了,只是要说面前的娘子也如她们一般吧,也不像,哪有人寻新鲜是随着官兵一起来的。

    而且看她现在这不自然的模样,显然也是好人家的娘子,与她们这儿的感觉格格不入。

    苏云不意外她们能看出来,却也不回答粉衣女子的话,只是朝她笑笑。

    对于这些流落风尘还能活得如此鲜活的女子,苏云是很佩服的。

    粉衣女子看到她的笑,微微一愣,心里倒是真心喜欢上了她几分,很少有人会这么纯粹地对她们笑,男人看她们,都是别有居心,女人看她们,都是满满的鄙夷,她们也早已习惯了,乍然见到这样的笑,还怪感动的。

    然而,还不待她再说什么,被一群娘子簇拥着走在前面脱不了身的陆成霖顿时挣扎着回头,气急败坏地大叫:“来人!来人!快保护好夫人!”

    真是要命,虽然他觉得把郑夫人带过来是破解如今僵局的最好方法,但想到顾卿那张笑得让人心底发凉的脸,陆成霖还是心里发虚。

    只能尽量把顾卿未来可能的怒火降到最低。

    他带来的那一小队府兵顿时快步上前把苏云围在了中间,把她与其他娘子隔绝了开来。

    苏云看着前方无比狼狈的陆成霖,不禁失笑,这男人明显不是风月老手,被苗娘和她手下的一众娘子耍得团团转的,难怪在春满阁频频碰壁。

    粉衣女子不由得看了看被府兵团团围住的苏云,只见她气质淡然,嘴角微扬,看着她,总会让人忘记这里是充满脂粉气的春满阁。

    又想起方才陆成霖那一声“夫人”,粉衣女子心里突然有些感叹,总觉得这样一个女子配那个毛毛躁躁的男人,可惜了。

    也不知道陆少卿查案归查案,作甚么要带着自己家的夫人一起过来,这算是时下最流行的夫唱妇随?

    几人相继进了春满阁最里面的一间厢房,厢房的门一被关上,苗娘在人前的言笑晏晏顿时消失无踪,一张涂满了脂粉都掩不住沧桑的脸上现出怒容,瞪着陆成霖咬牙道:“陆少卿,贱妾早便说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没有!没有!没有!”

    苏云看着她,微微一挑眉。

    连续强调了三次没有,反而更能反映她的心虚。

    经过了这么多次探访,陆成霖显然也不耐烦了,粗声粗气地道:“苗娘,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陆某只是奉命来查案的,既然你说你这里没有出现过那种病,那陆某说让大夫过来给这里的娘子都做一番查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敢应下?你便是心里有鬼!”

    苗娘脸色一白,脚不自觉地转向了门的方向。

    但很快,她的脸色又坚硬起来,冷笑道:“陆少卿,你当贱妾这是什么地方?若让人知道有大夫过来给春满阁的娘子查验身子,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我们的娘子有问题?这样哪里还有人敢上春满阁?春满阁的生意,是做还是不做了!”

    陆成霖皱眉,“这事可以做得没有人知晓!”

    苗娘寸步不让,“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若你执意如此,不如干脆给贱妾一条白绫,贱妾直接吊死在你面前了事!”

    陆成霖深深皱眉,嘴角紧抿,显然无计可施了。

    这苗娘不得不说,心智实在坚韧,属于不怎么好对付的类型。

    但真实存在过的东西,不管如何隐瞒,终会留下痕迹,只是如何把这些痕迹挖出来罢了。

    苏云沉吟半饷,端着一张沉寂冷漠的脸走上前,在苗娘讶异的注视下,冷声道:“苗娘,你可是以为,你们春满阁做下的那些罪孽,只要一辈子没有人追究,便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