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岱宗剑庄。

    这一日无雪,明艳艳的大太阳照耀着泰山,照的人心情都好了许多。剑庄里小孩子打着雪仗堆着雪人,弟子们今日也无需做事,帮着装饰花灯、准备菜肴,一片喜乐祥和。

    君落在砺刃轩醒来,伸了个懒腰,透过窗子看着阿蓝她们在院子里张灯结彩,不禁莞尔一笑。阿紫也被阿蓝拉着换了身新衣裳,果然人靠衣装,这么一打扮,君落都有些不敢认了。不过她心里惦记着别的事,起床洗漱后边往剑炉去了,她刚从东海回来时就托阿黄打造一柄匕首,是给无风准备的,现在刚好去拿。

    红衣女子刚转过院子就和阿黄撞了个正着,后者见是君落,连忙行礼,递上手里的盒子:“剑主,您要的匕首。”君落接过盒子无奈一笑:“我刚想去找你,你倒是先来找我了。辛苦你们了,今年不仅仙门订单多了,天元皇室征战回鹘也增了许多需求,多亏剑炉弟子勤工,方才保证了没有断货。”

    “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我昨日听阿橙说剑主房中还挂着当年的断剑,只是现在找不到那样纯粹的红纹铁,不然我一定试着帮剑主重修断剑。”阿黄的语气里也有些失落。他身材壮硕,能抵上两个阿橙,力气巨大,自小就在剑炉帮工,沉迷铸剑,若非庄内七剑同聚的大事鲜少出现。红纹铁贵在罕见,而且铸剑时极易破碎,但每当沾血,剑上便显出红纹,颇为妖丽;当年上官霖用一整块红纹铁帮君落铸剑,阿黄当时便十分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一直想挑战一下。

    君落打开盒子,只见那匕首形如柳叶,薄如蝉翼,还带着血槽,是极好的暗杀武器;柄处雕着鹰头,造型并不夸张,倒是十分美观趁手。她满意地点点头:“我如今使血鸢刀也使习惯了,那断剑就挂着吧,不碍事。一会儿便是午宴,快去收拾收拾,正月十五大团圆的日子,可别再让凝姑姑呵斥去换新衣服了。”

    阿黄面露窘色,行礼称是,往自己院子去了。

    君落走回砺刃轩的院子,还在院门口就听阿橙和阿蓝吵了起来,阿紫仿佛没看见一般依旧踮脚挂着花灯,只见阿橙把手里花灯一摔,气得跳脚:“你你你,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爱翻旧账!这都过去两年了,我天天哄着你陪着你,你怎么就非得揪着这事不放!”

    “你自己做的缺德事还不让人说了?哄着我陪着我?你可真能扯。我一天能见到你几回,我不找你你不找我,我去灵雀看看你,你还嫌我耽误你做事,你这叫哄着我陪着我?”阿蓝杏眼一瞪,怒火中烧。

    君落心中苦笑一声,故意咳嗽了两下,道:“这大元宵节的就别吵架了,知道的是你们俩天天吵,不知道的还以为专门挑日子吵呢。”

    阿橙见君落来了连忙往君落旁边一站,一脸苦瓜相:“剑主,你评评理:当年我跟夏氏那小丫头睡了是我不对,那我不也是被下了药迷了心吗?她休夫,行,休了;让我道歉,行,我背着铁剑在誓剑石跪了一晚上;你说这都两年了,我态度已经够好了,但凡有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就要给我阴阳怪气提两句,你说这谁受得了啊!”

    君落看了看阿蓝,目光有些责备:“阿蓝,这确实是你不对了。当年他在誓剑石跪了一晚上,你就在誓剑石哭了一晚上,让我罚他的是你,心疼他的也是你;如今骂他的是你,爱他的还是你,你这样确实有些过分了。退一万步说,你当年一气休夫,你俩现在就是各过各的,你管的了他这么多?阿橙就算出去再找一个也不过分,何必天天耗在你身上呢?”

    君落说的在理,阿蓝张口欲言,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噘着嘴低下头,眼圈就红了。阿橙最见不得她哭,君落暗暗给了他一下,使了个眼色,阿橙立刻会意,上去抱住了蓝衣女子:“媳妇儿啊,你看你,非得天天怼我,我知道我当年混账了伤了你的心,你信我,我却辜负了你信任......乖啊别哭了,我以后没事儿就往你哪儿跑,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啥,你再信我一次,我肯定不让你失望了,行不行?”

    阿蓝嘴一撇,抬手就要扇他耳光,见阿橙闭上眼睛,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拍了拍他脸:“你啊你,多亏了剑主,不然老娘今天非得给你剥层皮。张脾气了,还敢跟我摔东西?”

    “......”阿橙弯腰捡起灯笼,拍了拍土,嘿嘿一笑。

    君落看着二人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了口气,拍拍阿橙的肩膀:“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这漫漫追妻路,可不好走啊。”

    阿橙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服:“我平时什么都听她的,她却老提这档子事。剑主,你说要是你,你都说了原谅了,你还会总提吗?”

    君落莞尔一笑,没有说话。倒是阿蓝冷笑一声:“若是剑主,早就一剑把你和那*都杀了。”

    红衣女子微笑颔首:“然。”

    阿橙:“......”

    果然最毒妇人心。

    夜。笔架山。

    一道银蓝光芒落在院子里,君落翻身而落,龙泉化作光点散入她掌心。远处镇子华灯结彩,烟花不断,她看了看院子里的七月和鹰雉,了然一笑:“三百和清迟他们下山了?”

    “是。”七月微微点头:“镇子有花灯会,三百拉着清迟一同去的,无风怕她贪玩误了时间也跟着去了。”

    “奇怪,我还以为三百和你亲一些,怎么竟然拽着清迟?”君落无奈地摇摇头,往院子里走去,果见那人坐在廊前静看雪落,一身白衣,金线抹额,恍若谪仙。无庸也看见了那抹红影,二人目光一触,君落莞尔一笑:“出去走走?”

    无庸动了动唇:“杀人灭口?”

    “我杀得掉你吗?”君落故作思考状,见那人移开目光,落寞一笑:“我说了我信你。你半年都未曾出去过了,我已经解了你的禁令,出去走走散散心,看看花灯,心情会好些。”

    白衣男子扯动唇角,笑意微冷:“若君剑主死在我面前,我心情才会稍稍好些。”

    君落无奈地耸耸肩:“那可惜了,我会死在你面前,不过不是现在。看来要委屈无庸公子心情不好几年了。”

    那人没有答话,君落心里也憋着股气,良久,她深吸了口气,道:“镇子的花灯挺好看的,你去不去?”

    听出女子话里克制的怒气,无庸抬了抬眼皮,半晌,薄唇轻启:“去。”

    镇子。灯会。

    君落接过猜出灯谜送的红绳,回头去寻无庸,一眼却没有看到那白色身影;人潮汹涌,摩肩接踵,君落环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正当从头凉到脚底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蓦的回头,只见那人摘下一个鹰面具,冲她淡淡的笑,语气讽刺:“慌了?”

    “没想到你也这么幼稚。”君落看了看那面具,淡淡道。不知是指他买面具幼稚,还是指他这举动幼稚。无庸倒是不甚在意,另一只手递给她一个面具,见君落不接,他晃了晃自己的:“鹰和蛇。”

    东瀛时她曾说他们是棋逢对手,鹰和蛇便是如此,只是更残酷些。

    不要棋逢对手,要你死我活。

    君落接过那面具却并没有戴上,无庸也不在意,二人并肩走在人群中,目光在花灯间流转,没有再说话。远处似乎有歌姬在唱歌,唱的是稼轩的《青玉案·元夕》,君落曾在金陵听过几次,在心里默默地和着拍子,耳畔忽然传来无庸的声音:“蜀山仙门会,你真的敢让我去?”

    “为什么不敢?”红衣女子面不改色地反问:“你妹妹的命还在我手里,我们还有共同的敌人夏平崖,我为什么不敢让你去?”

    无庸笑了笑:“我还是喜欢听你这样讲话。至少这说的是实话,比什么感情牌强多了。”

    女子眸光一暗,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就听那人喃喃,不知是对她说还是自言自语:“你不会以为,发生了这么多,我还对你有一丝放不下?”

    君落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抬头看着那带着鹰面具的男子,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神情似笑非笑,语气平淡:“问出这句话的你,已经回答了自己。”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心悦你,都是真的。只是这些风月事,不足以让我放弃我坚持了这么久的大计。”

    我不是不爱,是爱的理智。

    纵然我也心如刀割,纵然我也不敢回忆曾经与你风月花酒的日子,可我已经为了复仇放弃了那么多,不差一个你,一段情。我总觉得我没资格去爱,没资格被爱,可我还是想把你抓紧,抓牢,把你锁在我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我想,多看着你一天,也是好的。

    “杀了夏平崖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完成这件事,我就放你和三百走。我说到做到。”

    阴影里,那人看着她,半晌,缓缓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