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底里而言,沈有容并不赞成此时对中华公司开战。一则他对尹峰其人有好感,并不认为他一心要造反,只是出生海外不晓得朝廷威仪,需要**和安抚;二则,他虽然认为中华公司不应该对吕宋夷人妄动刀兵,但是尹峰出兵吕宋,却是受到沿海各家出海商人所支持的行动,官兵此时去给尹峰背后插上一刀,会使福建的老百姓与官府离心离德。

    无奈巡抚、总兵等上司严令他出战,作为有着标准军人作风的沈有容没有办法,只好听从命令领兵出战。

    这几年间,他早就通过渔民、暗探打听过澎湖的守备情况;事实上每年的官兵汛兵驻防澎湖时,和中华公司的人一向相安无事,甚至这两年铜山水寨汛兵都是走过场,去澎湖待几天就回家了。但也因为这样,中华公司在澎湖岛上的防御情况,官兵这一方也是比较了解的。

    中华公司在泉州方面的暗探也打听到了官兵的动向,澎湖和台湾都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并没有打听到官兵出兵的确切日子。沈有容抢在主将罗一闻之前,擅自出兵,再次挥了他的指挥能力,硬是让本部水师连夜赶路,由熟悉澎湖水道的郭家兄弟带路,在深夜里袭击了澎湖岛。

    沈有容就是这样的军人,虽然不赞成此次行动,但是一旦动起手来,就力争要做到最好。

    虽然中华联合公司驻防队在西屿的南部海角设置了观察哨,但是在漆黑的夜晚,沈有容冒险只让领路船点上一盏灯笼,其余战船都跟着这盏灯走。结果,西屿的中华公司哨兵因为疏忽没有及时报警,让沈有容的40条战船冲进了马公港内海。

    港内测天岛上有一木制临时灯塔,是中华公司所建,也有哨兵把守。总算测天岛的哨兵及时作出了报警,用三磅炮及时炮告警,顿时整个海湾滚雷般响彻了炮声。

    原先中华军的驻守地在娘妈宫,就是几年前和荷兰人激战的地方。现在,中华公司护卫队驻守的商馆要塞在马公港南线的风柜尾。这里面对6地的一面地势较高,面对着一片丘陵和砂石地;另一面靠近海湾,海岸线完全处在商馆要塞的大炮射程之内,海滩狭长,不利于敌人登6攻击,第十二战船队的船就停泊在那里。

    战船队统领是崖州疍民的麦家子弟,年仅二十岁的麦芽子。他们虽然也接到了泉州方面的告警,但无论如何没想到官兵水师敢于夜间偷袭,大多数水手还在堡寨内睡觉。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海上偷袭的难度可想而知,他们这么想也情有可原。虽然水手们听到炮声赶紧起*,但是只有两艘双桅船上有值班水手值夜,及时地升帆起锚,其余的战船都遭到了浯屿水寨官兵的火船攻击,转瞬间被烧得一塌糊涂。所幸水手们伤亡不大,大多数人还没来得及上船,自己的战船就已经着火了。

    麦芽子自己倒是在一艘战船上值夜,带着另一艘船及时冲出停泊地,用火炮、火药桶、火箭开路,依仗自己熟悉水道,沿着海岸线冲出了官兵包围,前往台湾告急去了。不过,另一艘战船的弟兄为了掩护麦芽子,主动掉头冲向官兵战船,结果被几十艘水师战船围殴,沉没在了澎湖湾。

    丢掉了战船的200多名水手及时撤退到了商馆堡寨内,协助驻防队步兵弟兄用大炮和火箭击退了沈有容的水师。

    沈有容的密探从来没能进入到堡寨内侦查,所以沈有容没有料到小小的堡寨内竟然有大炮和火箭,而且数量不少。

    这一要塞堡寨是个四方形带石头围墙的建筑,长宽都是70步左右,四角有望楼,石墙高约一人,每一面都有两个突出的炮座和敌台,使得墙角根本没有射击死角。堡寨四周挖有一圈一人宽一人深的壕沟,四边有门,用活动的吊桥来进出。

    石墙不高,但是里面沿着墙搭有木制平台走廊,刚好可以让守卫者探出脑袋用火*向墙外射击。这种借鉴了所谓意大利式多棱堡体系而建立的小型防御工事,可以充分挥火器的作用。而且,堡寨拥有三门二十四磅铸铁炮,全在面对大海这一面,是一个月前刚刚运来的中华公司自己生产的最新式火炮;另外还有十二门轻型野战炮。驻防队全部换上了带刺刀卡座的燧火*,水手们有一半拥有火绳*。其余水手也大半拥有弩箭和刀剑等战船上的肉搏武器。

    按照明朝官兵的配置,堡寨内的560人中百分之八十拥有的火器,这还不包括大炮火箭,那配置实在是太豪华奢侈了。

    沈有容的40艘战船上,除了每艘船上有一门佛郎机铳外,自己手下的近千兵丁,只有五十名鸟铳手,五十名,其余全是冷兵器。而且,这鸟铳是早期日本火绳*的改良品,就是戚继光从倭寇那里得到的样式,80年前的东西了;快*这是质量更差的火绳*,没有准星也没有托手,射程很近。

    因此,沈有容在解决掉中华公司水军战船后,刚刚鼓动士兵起登6战,就被劈头盖脸的火炮火*火箭打得措手不及,有多艘战船被大炮直接击沉,官兵们被密集的霰弹、火*铅弹打得在海滩上死伤一片,其余的人完全没有火器战的经验,手足无措地在沙滩沙滩上乱跑。

    沈有容一时间也有点懵了,正要下令收兵,忽见堡寨面对大海的北面望楼出一支火箭,拖着长长地尾烟,带着尖厉的哨音,径直扑向沈有容挂着号旗的旗舰。

    “轰!”火箭在射程极限处落向大海,在离沈有容座船十几步开外的海面上炸开,腾起一团火焰,这团火竟然在海面上还能燃烧。这是中华公司兵器研究部刚刚明的直杆火箭,战斗部带着大量的桐油和火药,专门用来烧船的。

    沈有容虽然身经百战,却从来没有在海上作战时遇到如此猛烈的火器攻击,不由地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为什么,对方突然停止了射击。沈有容也不多考虑是否有诈,赶紧把自己的兵丁全数撤回船上,然后把船驶离这片海滩,远远地停靠在马公港海口,距离中华公司商馆堡寨足足有五里地。

    罗一闻的3500兵丁,多艘帆船的大队在第二天中午才赶到,现沈有容抢了头功,罗一闻十分地恼火,仗着自己有总兵朱文达撑腰,抓住沈有容抢滩登6时死伤过百的事把他斥责一番。然后,他让沈有容所部官兵水师去澎湖湾口巡防,远离战场一边凉快去,进攻堡寨的主攻部队成了铜山水寨和漳州卫、泉州卫的官兵。

    罗一闻所部官兵先占据测天岛和娘妈宫构筑营垒,一连三天没有进攻商馆堡寨。

    中华公司澎湖商馆堡寨的守备队长是原先步兵第二哨的什长赵宣明,是赵家澳赵铁的一个本家侄儿。他曾经在西班牙使者来台湾时守卫过港口码头,和西班牙人交涉时严守纪律,因此到军校培训几个月后,被调到了澎湖驻防队担任队长。

    赵宣明很不情愿调到这里来,他想着是去吕宋打西班牙人,为自己兄弟报仇。如今官兵无端前来进攻,他就把满肚子火气撒在了官兵身上。他在战船队失利后,把遍布全岛的中华公司岗哨全部撤回堡寨内,放弃了西屿、测天岛和娘妈宫几处据点,把所有人员和物资全部集中到了风柜尾堡寨内。

    官兵们不来进攻,赵宣明就主动出击,晚间偷袭罗一闻的娘妈宫营地,用新式铁皮手雷把整个营地炸得翻天覆地、官兵们晕头转向。追击出去的官兵不熟悉岛上的路,结果在漆黑的夜晚又被偷袭,被一群熟悉跳帮肉搏的水手杀得尸横遍野,出营地追击的漳州卫一个百户官战死,二十多名官兵被杀,包括在营地内被手雷炸死、混乱中自相践踏而死的,罗一闻所部在一夜之间就战死了多人,伤者无数。

    罗一闻完全是轻敌了,他才不信沈有容说的:堡寨内守军拥有大量火器。他认为这是沈有容为自己战败找借口。

    营寨被偷袭后,他恼火了,驱赶着3官兵沿着海岸线由6路进攻风柜尾堡寨。

    风柜尾堡寨面对6地这一面具有地形优势,加上堡寨内强大火力,官兵的进攻结果可想而知。罗一闻的兵丁甚至没有一人能接近到堡寨50步范围内。赵宣明知道沈有容是谁,尹峰曾经告诫他们不要和沈有容所部冲突,所以他才会在第一天的战事中放了沈有容一马;铜山水寨的兵丁他就顾不着了,把十门野战炮集中在官兵进攻的前锋线这一边,用密集的霰弹射击打得官兵成片成片地倒下。驻防队名战士在墙头射击,墙下两排200名战士蒙头只管装**,然后把装好**的燧火*交给墙头的战友射击,几乎不间断的子弹扫倒了成片举着木盾牌的官兵。

    绝大部分参战官兵没有对付纯火器战争的经验,虽然他们也有炮和佛郎机铳、鸟铳,但是射程根本还没有够着堡寨的墙头,中华公司驻防队的*炮已经打到他们脑袋上了。战事一开始就演变中华公司驻防队对官兵的单方面屠杀。

    一个上午时间,罗一闻的兵丁死伤了近人。这一下把罗一闻彻底打蒙了,他完全束手无措了,只好退回自己营垒,死守不出,在风柜尾堡寨前丢弃了大炮一门,佛郎机铳数架,刀*无数。

    暂时休战了五天,罗一闻企图夜间偷袭,结果他的兵丁在堡寨壕沟外踩上了带着钢轮火装置的地雷,无端被炸死了十多人,惊动了守军,在一通*弹打击下不得不退了回来。此后的日子,罗一闻就是拼命向驻扎在泉州的总兵朱文达求援兵。

    朱文达无可奈何,只好再次把集结在泉州港的烽火门、南日山水寨水师余人和大金千户所的旗军三百名派了过去,结果还是一样:根本无法接近中华公司的堡寨。

    于是,朱文达一边调动福州中卫、福州左卫、福宁卫的官兵在泉州集结,同时向浙江总兵催促援兵。

    浙江总兵所辖的温处参将、台金严参将所部卫所兵、游兵这一天刚刚到达泉州港。朱文达在这天布禁鱼令,结果弄得福建沿海民怨沸腾。

    朱文达对浙江调来的800名义乌兵很有信心,他们可是戚继光时代闯出名气的强兵,基本保留了一些戚继光教授的纪律和战法。这个时期义乌兵是很吃香的,大明朝全国各地一有战事,就抢着要调义乌兵去作战,结果使得浙江总兵、地方官等人不断向朝廷抱怨义乌因此人口减少,无力承担更多兵役了。这些天他一直忙于协调各地调来的兵丁,对浙江兵特别优待,待遇上给予十足的伙食,这在他来说是稀罕事;平常克扣属下兵丁粮饷对他来说是日常习惯一般自然。

    朱文达在泉州府衙驻扎了亲兵名,并且派出几十人在曾家和尹峰家的宅院附近监视。泉州府衙也派出衙役胥吏帮忙监视,但是朱总兵不信任这些本地衙役;这些人都和曾家以及中华公司有着利益关系,指望他们不帮倒忙就不错了。所以浙江兵到来的这天,他又派了名福州左卫的百户官,带着二十多名兵丁在华兴联号外围监视。

    码头上挨了打的渔民是泉州的疍民水户,也没什么大名,人人称他为李七,也是中华公司在泉州港的密探暗桩之一。他第二天就以兜售卖鱼为名在泉州港外浙江兵临时军营外观察情况。晚间,他偷偷潜入泉州城北门一带,却现华兴联号周边地方全是官兵在把守。

    转悠了半天,已经夜深人静的时刻,他终于等到了机会;守在华兴联号后门的官兵全都缩在墙角睡着了。

    李七借着墙角黑暗处的掩护,翻墙进入了华兴联号后院,熟门熟路直接去许心素的卧室,然后轻轻地在窗户上敲了一下。

    中华联合公司暨华兴联号、华兴钱庄福建分号的大掌柜许心素压根没睡着,听到动静拿着燧从跃而起,蹲在窗口小声问:“是谁?”

    李七小声回答:“我,七仔啊”

    许心素听出了来人声音,赶紧开门让他进来,也没时间寒暄了,直截了当问:“官兵情况怎么样了?”

    李七抓起许心素桌上的茶壶,就这壶嘴咕咚喝了一口道:“又增兵了,这一次是浙江兵,听说有很能打的义乌兵。”

    “多少人?”许心素点亮蜡烛,掏出纸笔,研磨写字,一边问道:“除了义乌兵还有那路人马?”

    “浙江兵关防很严,不让我靠近营地,不清楚具体的人数;我看了一天,估计有三千人以上的浙江兵来了,他们带来上百艘船,船上还有一些水手、舵工,不晓得有多少人。”

    许心素皱着眉头,摇摇头道:“前几天福建官兵又到了四千左右,这次浙江兵又有三千,这朱总兵好阔气,此次战事,官兵的兵力总计已经过一万两千人了。不知道澎湖情况如何?”

    李七哈哈一笑:“这个大掌柜请放心,我打听到澎湖堡寨依旧在船主的人手中,官兵死伤惨重,就是打不下来。”

    由于澎湖战事,泉州沿海海路断绝,许心素现在还不知道马尼拉大胜的消息,他担心地摇摇头说:“兵力实在太悬殊啊!希望船主的大队快点赶回来!我这里只剩下最后两只信鸽了,这条消息出后,我也无能为力了……希望澎湖还能再守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