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初秋的寒意越来越张狂,我无端地开始嗜睡,时常是灯儿吹灭了油灯轻手轻脚走出去的时候,我霍地睁开眼,脑袋在一瞬间清醒过来。心里很空,我日复一日地在盯着一片黑暗疲惫后,晕沉沉睡去。

    有天夜里,我觉得口渴异常,叫了灯儿几声,没有回应。我只好自己爬起来,喉咙像火烧般难受,以致我甚至来不及穿上鞋子就从床上翻了下来,扑到桌前捧起茶壶大口地灌水,壶嘴儿的水涌得太急,顺着我的脖颈流下去,有微微的凉意。我愣了愣,觉得胃很饱满,可心里依然很空。

    ……

    闲暇的时候,我把灯儿叫到床边,我冲她笑,我说,“灯儿,来,给我讲讲你们平时都在聊些什么?”

    她看着我,又是那副吓傻的模样,她知道我这几天情绪很不好,一直小心翼翼的。我看着眼前惶惶恐恐的小不点,皱了皱眉头,说道,“灯儿,我叫你说话。”

    灯儿嘴角动了动,嚅嗫了一下,道,“小姐……您要听什么?”

    我高兴地笑了声,“嗯……什么都好,只好不撒谎就行。”我顿了顿,板起脸说道,“我最讨厌别人撒谎了!”

    灯儿微微哆嗦了一下,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起下人们的趣事,多半是丫鬟们之间绊了口角老妈子们又抠了几个买菜的闲钱。多半是见了我微阖着眼怡然自得的模样,灯儿胆子大了些,说话也顺畅起来,慢慢开始说起陆府外的些许轶事。

    “据说是出外踏青,不小心跌进一汪湖里呛了些水,当时也没在意,结果回来不久后一病不起,夏家大小姐身子骨本来就弱,结果……”灯儿说到这里,怯怯地拿眼瞅了瞅我。

    “就这样……没有别的什么闲话?”这句话在喉咙翻滚了一下,还是流畅地说了出来。

    “没有了……”灯儿摇摇头,偷偷观察着我的脸色,“不过……也有人说夏家大小姐死得蹊跷,还说……是墨衣少爷谋夺夏家财产,不过,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早已被夏老爷呵斥过了。大家都暗地里传闻说……说水衣小姐是花仙转世,一世轮回后羽化成仙了……”

    我闻言苦涩地笑了声。沉默稍许。我开口问。“夏老爷。没有什么动作吧。”

    “听说夏老爷受了很大打击。不过……倒没做出别地什么……”

    我点了点头。

    从没想过。会有个鲜活地生命这样轻易地在我身边凋零。而且这个人。会是夏水衣。

    她地葬礼盛大得令人咋舌。荆门所有受过水衣恩惠地人。甚至包括很多只听过她事迹地。都拥在道旁给她垂泪送行。当然。这些都是事后灯儿告诉我地。我没有出席她地葬礼。我怕自己看到那样地场面。会忍不住想起李婶一家下葬时地凄凉孤零。会忍不住违背诺言……

    水衣死地那天。墨衣在我和麦戈面前跪下。他低着头不言语。我怔了片刻。终于明白过来。拳头不自禁地攥了攥。

    几度权衡后,我告诉墨衣,“夏家大小姐依然是荆门人的骄傲,是荆门最善良的姑娘,那些人命案是都是李铁锤一手促成,与夏水衣无关……”

    夏老爷那里解释起来自然麻烦了些,但听灯儿说来,夏老爷似乎并没有为难墨衣,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事后我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墨衣——水衣去世我们之间便再无纠葛,以后见一面恐怕也难了。

    我叹息一声。转身看灯儿,挑起眉角笑问,“大娘身子好些了吗?”

    “好些了……”灯儿眼神复杂地扫了我一眼。

    “灯儿,去把我的月钱拿出来,不够的话再去夫人那儿讨些,我要亲自去买些礼品探望大娘。”我吩咐道。

    对了,我忘了说,我亲爱的好大娘前些日子,咳咳……上吊,唔,‘自尽’了,当然,除了脖子不大好使外,她性命自然是无碍的。

    这一奇招又让我对我的蠢货大娘刮目相看,她现在只是被禁足而已,如果她咬定自己没有下毒害我,毕竟单凭烟儿一面之辞,父亲是不能把她怎么样的。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这么一闹——当然,她的用意多半是想用苦肉计令爹心软,但如此一来,她投毒害人的罪名也就正式落实了。苦肉计变成畏罪自杀,有趣有趣。

    大娘的房外,下人匆忙地进进出出,据说她这次吃了不小的苦头,原本在房里关押七八日身子就虚弱,加上这次的闹腾,更是去了半条命。

    “小姐,大少爷和少奶奶,还有三小姐都在夫人房里。”在大娘的房门口,灯儿对我耳语道。原本娘亲也要跟来,好在我料到有这么一出止住了她。

    犹豫了少许,我点点头道,“进去吧。”

    “二小姐。”几个丫鬟恭谨喊道。

    她们的声音惊动了里屋的人,还不见人影,陆椰蓝怒气冲天的声音已率先传了出来,“你来干什么!”门帘一掀,一袭绿影已经从里屋闪身出来。

    我冲她露出人畜无害的无辜表情,“妹妹,我听说大娘身子有些不舒服,特来探看。”

    “少假惺惺的!”陆椰蓝瞪眼看着我怒道,“若非你和烟儿那个贱丫头勾搭起来害我娘亲,我娘现在也不会性命垂危!”

    我皱了皱眉,“妹妹,这话从何说起?烟儿是大娘的贴身丫头,我一无财二无势,怎会引得烟儿效命与我?妹妹说笑了。”

    “住口!”她沉声喝道,“别叫我妹妹!”她顿了顿,神色怨毒地注视着我,“知道吗,你让我恶心!你让我恶心之至!”

    “小蓝……”陆荆禾掀着珠帘看出来,声音懒懒的,“娘需要静养,你在吵什么?进屋来。”他说着抬起眼来,淡淡扫我一眼,不着痕迹地移开。

    我微有些别扭,自从大婚那晚的事后,我们的关系可算是尴尬至极。不是没想过陆荆禾其实是有意作弄,但我隐约感觉到,陆荆禾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醉得不省人事,这样一来心里的疙瘩就根深蒂固。更何况我不是没有察觉出,他也在故意躲着我,否则就算他对蓝沁再怎么没有好感,也不会放着个美若天仙的新娘子在家,十天半月的躲去外头了。

    “哥!她是来故意看笑话的!”陆椰蓝怒气冲冲说道。

    “我让你别吵。”他打断她,语气笃定,忽而又将目光飘到我身上,没有了之前的锋芒毕露,淡淡的,仿佛没有情绪,他道,“你走吧。做戏而已,大家也都看到了,陆二小姐不计前嫌来探病,是夫人房里的人不识好歹小肚鸡肠,不体谅二小姐一番好意不说,还恶言相向赶人出门。就这些,目的既然达到了,就走吧。”他说着放下帘子,折身进了里屋。

    陆椰蓝瞥我一眼,气呼呼地朝前走去,忽又停下步子,瞅着我语气咄咄说道,“烟儿那个贱丫头,别以为现在有我爹爹护着就能躲过去,早晚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我摇头苦笑一声,忽然发现被这两兄妹抢白一通,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唔……下次可不能让他们这么放肆了。

    我转身欲走,余光忽瞟见一袭白影从后跟上来。我会心一笑,转身道,“蓝沁,过得可好?”

    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左右,点点头冲我倾城浅笑,“我很好。”

    我望了望周围,将想说的话咽回去,微笑颔首,便准备转身出门。的确,照现在的处境看来,蓝沁实在不便和我走得太近。

    “等等,”她忽然上前叫住我,“二小姐的东西掉了。”

    我转身微怔神,随即反应过来,淡笑着接过她伸手递来的荷包。

    “灯儿我问你,大娘出事后,我爹反应如何?”回房的路上,我风风火火走着问道。

    “奴婢听老爷房里的灵姐姐说,老爷初闻此事,急得六神无主,火速请了最好的大夫替夫人医治。当日守在夫人房里,茶饭不思地亲自看护了一整天,直到大夫说夫人并无大碍,方才放心离去。”灯儿见我语气严肃,急急答道。

    难不成这苦肉计还真起了奇效?我放慢脚步,“继续说。”

    “不过后来老爷却性情大变,不再去探望夫人不说,还在房里直骂夫人蛇蝎心肠,火气过后直叹夫人糊涂……”

    我皱了皱眉,果然,虽然有烟儿当堂说话,但父亲骨子里却还存着念想,并不愿相信大娘当真下毒害我,只是禁足冷落了事。可如今大娘闹出这么一出,真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父亲既为她的自残心疼,想必也为她的狠辣心灰意冷了。

    只是,难道大娘果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就算她不明了,还有陆荆禾那小子在身边,依陆荆禾的头脑,真的料不到自己母亲会寻短见?他定然明白还不到绝路的境地,就真的眼看意外发生?

    我回房打开蓝沁给我的荷包,将里头的纸条拿起展开,几个娟秀的字体跃入眼帘:“事有蹊跷。”

    我不得不叹服蓝沁的细腻,进门不过半个月,便将府里的暗涌看透。同时心里也泛起了些暖意,我和大娘势同水火,她心里应当明白,如若让人知道自己和我私下交好,她以后的日子定是煎熬,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忘提点我。我怔了怔,忽然想起那个看似雪莲般圣洁的女子,那个让我掏心掏肺去信任去疼惜的女子,她最终可以为一丝细小裂缝对我痛下杀手。而蓝沁,我却不过是在别人对她嘲弄指点的时候,冲她微笑了一下,又不过是信手将她眼角的猩红胎记画作争艳彩蝶,竟就此得到她的友谊。人性……呵。我自嘲地笑了笑。

    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