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兵气势优胜,各个俱想擒敌领功,故逐渐朝朱兵进逼而来。

    漫天大雨之中,两个人影忽然从中走出,这更使得燕千崇始料不及,那二人看了燕千崇一眼,目光对视片刻,竟一同走去柳枫面前拱拳颔首,二人乃一男一女,男的弱冠,女的只有十七八岁,那男的颔首间称柳枫为‘少主’,姿态甚是虔诚友好,显视柳枫为熟客,而女的看到柳枫的一瞬,则利落地行了一个江湖礼,口中直呼:“李太尉,久仰了!”神态似与柳枫初次相逢。

    燕千崇一怔,心神略定几分,他已然明白了这定是柳枫一早埋伏在此欲图伏击自己的统兵将领,只是打量二人半响,心下疑惑,为何这二人不曾见过?他以为伏击自己,柳枫会派城内知根知底的心腹将领,比如衡山刀客或柳世龙等前来迎战,如果是他们,自己还可以寻思几人弱点脱身,却原来俱都不是,而是个生面。

    柳枫此等出其不意的做法,令他不得不钦佩,现下他不明这一男一女来历,所谓知己知彼,他今晚皆尽输光。如今唐兵将己方前后夹击进行合围,形势转眼突变,他心中惶恐,连忙四下瞅视,一阵搜寻,也不知是否搜寻救星。

    雨又大了起来,今夜的雨水似乎无休无止,大有折腾众人之势,不管是燕千崇也好,柳枫也好,亦或是双方士兵,只要站在雨中的,全身俱都湿透,而众人却没有退去之意。

    不一会儿,柳枫目光转寒,笑声即刻淹没在雨水中。

    搜寻一阵,燕千崇无所获,但他反而稳定心神镇定了下来。

    船舰暗藏士兵数众早就可想而知,但若是后方的回头之路还不如此布防,那便不是工于心计的柳枫,也不必龙德皇帝朱友贞大费周章筹谋布控了!

    燕千崇索性将心一横,目露寒光,朝身旁的向睐点头示意,二人瞬间靠拢一起,并各自仗持武器对峙四周。

    朱室士兵们面临大敌,见寡不敌众,已面呈恐惧,慌不择路,如此分散,便更被唐兵所趁,所剩无几之下,最后俱在游龙水崖向睐带领下齐齐聚拢,提起刀剑时刻防备四周,态势似乎预备最后一搏,企图浴血奋战,拼杀而出。

    燕千崇好奇地盯着那一男一女,就见柳枫看向那二人,目光定在弱冠人身上,神情一敛,肃容道:“李记,这次辛苦你们了!”原来这二人乃是此前救助过水如筠的李记及赵琦琦,此刻李记仍是身着宽衫,而赵琦琦则身披皮甲,戴银盔着戎服,与士兵无二,她手中仍旧握着那柄月影剑。

    李记道:“少主不必客气,这是李记分内之事!”言下之意,视柳枫为主,自己甘心相助,无疑是将自己与柳枫的关系又拉进了一层。

    他如此态度,显然有别于柳世龙与蓝少宝,无形中将自己志向表明的十分明确,大有誓死捍卫之意。

    柳世龙虽亦有此心,但缺少这等气魄,也活得不如李记坦荡!他偷窃,能屈能伸,但毕竟有负天下在先,无法做到十足骄傲,以他脸薄之心,又遭受单紫英厌憎一事,必无法轻松地释怀自己曾经所为。那就像阴影一般噬咬着他,除非他脸皮够厚,全做了无赖,心中自然觉得坦荡,一片清明,倒时前途自可无量。然而柳世龙仍略显青涩,有势头猛冲之意,却不免陷在世人险恶中屡屡轮回,不知道哪一天才可以终止。

    蓝少宝心不在攻伐,实在有异于李记。

    蓝少宝立在水岸,这一切都收入他的眼中,其实他早已明白,李继岌所遗的三侍卫后人中,李记才是那个真正与柳枫志同道合者,而自己不过是过眼浮萍,这个地方,终究有一天不属于自己。

    他自嘲地笑了,望了一眼四方阁方向,心中暗道:那个地方,也不属于我蓝少宝,我父亲不过是一个无意的闯入者,接收了我母亲的家业,但是我的父母已经远去了,这些地方,迟早要物归原主!

    外来的抢入者,到底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呢?今天的占有者朱室?亦或是按兵不动但却在后方蠢蠢欲动的大周?还是柳枫?

    就算柳枫,也不过是为李璟谋天下而已!

    不属于自己的,永远不属于自己,他如是想着。

    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自己也不知为何,当意识到时,竟一阵心惊,他也吓了一跳,难道他的话是有所暗指么?他又想起了单紫英。

    惆怅过心头,凄苦自知。

    凉薄,人世俱是凉薄,夫妻也不过如此!昔日山盟海誓,温柔可人,现在又怎么样呢?不过你对付我,我反过头对付你罢了!

    只有柳世龙那样的,还在想着为国效力,到头来却不知身死何处,凑成了谁家天下!

    抬头望向漆黑,他哂笑:“紫英,你为何人付出了一切?这场争夺谁输谁赢,倘若朱室是最后的赢者,你也不过是还了生养自己的父母恩情,但愿葬身争斗,你可以心安,可以获得名利,还有收获你想要的幸福!”

    我不过一浮萍尔!

    他笑,浮萍不能有知己么?一个为自己完成梦想的知己,另一个理想的自己,或许那样的自己,更是父母和少主所期待的吧!

    笑了一笑,蓝少宝上前和李记见礼,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有互相称呼一声,两人双手紧紧相握,仅一个举动,一切感情尽在不言中,自不需装腔作势地客套倾诉。

    黑夜漆黑,柳敏儿远远站在船头张望,突然也跃身下来,跳在岸上,待她走近一些,赵琦琦便看到了她,无人注意,赵琦琦面色一怔,似乎想要张口呼唤什么,但尚未出口,四下已兵戈交接,她只好转身迎敌。

    李记也与她情况无二,见敌兵全力拼击,这对义兄义妹并行游走,一快一慢,一明一暗,相继变换脚步,李记细剑出手柔软,剑锋所至却悍如山石,锋利至极,无坚不摧,人亦显得冷肃非常。

    赵琦琦出剑似泽水之困,见势而退,随势而进,紧随李记的剑锋击刺退守。黑夜下,两道剑光交错穿行,顷刻绞得敌兵无力招架。

    随着柳枫目瞪燕千崇及向睐,一声令下:“给我活捉!”千余唐兵立刻蜂拥而上。

    不到顷刻功夫,仅余的数百名朱室士兵几乎被击杀殆尽,向睐心痛不已,狠目瞪视柳枫,赤红着双眼,杀气毕现地怒道:“三千黑云水骑得来不易,今夜被你杀光,我与你拼了!”说罢,就要扑前。

    百练索甩出丈余,一阵胡乱甩击,连将围在面前的唐兵撂倒数众,如此悍勇,一些唐兵心下骇之,只得小心后退,避他远些。

    李记与赵琦琦将外围那些试图逃脱的敌兵砍杀后,逐渐朝向睐这边欺近,因向睐武器远攻得力,难以靠近,二人只好慢慢移步,时刻警惕向睐脱飞百练索袭击。

    燕千崇与向睐背脊互倚,互相照应,旁侧又守着最后几名幸存的黑云水骑,唐兵逼近一步,他们后退一步,但身后方亦围着唐兵,令他们心中慌张,难道今夜果真难以脱身了么?

    避无可避之时,柳枫立在外围,高声冷喝:“还不束手就擒?”

    向睐忽然冷哼道:“黑云十八骑,今晚不过是黑云水骑败于你手而已,莫要忘了,还有十七精骑正从四方赶来!”

    旁边的燕千崇朝后瞪他一眼,喝道:“胡说什么!”言辞间,竟已怒及,他仍想极力掩饰朱室得传国玉玺号令天下群雄,如今已有朱室旧部黑云十八骑相助之事。

    向睐闻他发怒,轻哼道:“千崇兄弟,你以为这件事还能瞒住柳枫?李泗义那小娃娃逃了出去,仅是失去一臂,他若是活着,必将我们得传国玉玺号召赶来相助一事尽数告知柳枫,这件事早已泄露了。”

    柳枫目注着他,趁势笑道:“不错!”说罢,斜顾四周一眼,似乎感应到什么似的,忽然目中寒光立现,冷道:“还有什么骑,一并出来吧!”

    语声方落,便听一个人影穿透风雨之声传来,冲驰过后,远远地一跳一落,人已悍然而至,赫然是个年轻的后生。

    借远处船舰的灯盏亮光照射,隐约可以见得这后生年约二十三四,戴冠束发,体貌端正,风格秀整,又七尺身高,身着绿袍,倒是便衣打扮,只是他目中冷厉逼人,令人心生寒意,俊庞被雨水浸湿,雨水更在颌下不断滑落,他一概形同无视。

    这俊生左手执一精巧的鹤型灯盏,灯盏外罩器皿如冰雕玉镜般通透,可挡雨水。

    他手臂微起,里面所嵌的油盏便立即亮了起来,那玉镜将光芒反射,使得他周身特别通亮,犹如白昼,而那玉镜薄如蝉翼,在灯光照耀下,通透如无物,好似那团火光就在雨中燃烧,却不受雨水浸染,做工甚是精良。

    俊生抬目瞥视众人,眼中更冷厉,无一丝亲近平和之意,满目俱是杀气,使人不寒而栗。

    众人这才看清他右手腕缠着简札,将手臂包裹的十分笨重,大半袖衣被简札裹覆。

    简札乃春秋时挥笔书写之物,那时不曾有纸,便以简札代之。

    只是这俊生的简札颇有奇异之处,细看却不似竹制,而是数不清的铁筒编联而成。

    赵琦琦见此面色一变,断喝一声:“通天简?”

    那俊生不说话,只是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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