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枫方自立稳,正要上前,李泗义手臂已被勾去,那声惨嚎,顿时教他心痛无比,遂一把上前扶住李泗义,声音已近哽咽。

    李泗义的断臂被弹回在那黑影手中,黑影一阵讥笑:“没有取到柳枫一只手,要你小白脸一条手臂,我游龙水崖倒也不亏,算是小有收获!告辞!”说罢,便要跃身而去。

    李泗义右肩肩头淙淙冒血,搅得柳枫眼眶泪水滚动,见游龙水崖欲拿臂离去,连忙嘶声朝四下喊道:“抓住他,把手追回来!”

    不待柳枫话毕,刘浩瀚已起步冲驰,上前追击,不知为何,瞅着游龙水崖手中握住的断臂,他亦落下泪来。

    刘浩瀚一面与黑影交战,一面听得窸窣之声从芦苇里传出,瞬间便见衣鸿影一剑砍向游龙水崖背脊,大声喝道:“‘游龙水崖’向睐,你好生卑鄙无耻!”

    向睐躲过背后冷风,转身见并不认识衣鸿影,莫名被人辱骂,气愤已及,只管将衣鸿影当做与柳枫一路人物。

    这时,柳敏儿舰船已行得跟前,她见岸上有人打斗,随即掣剑在手,不待船行驶靠岸,已飞身跃出舰船。

    上岸后,柳敏儿见李泗义躺在柳枫怀里已晕死过去,而这位少年的肩头还在源源不断地冒着血渍,太尉李枫情急如焚,顾不得亲自擒拿凶手,已原地坐定,为李泗义输送真气续命。

    柳敏儿一眼便知原委,二话不说,立刻挺剑助阵,与衣鸿影、刘浩瀚一同擒那‘游龙水崖’向睐。

    向睐见势不对,三人对峙他一人,何况身后又有两名士兵虎视眈眈,自然不愿,遂抛下那条断臂,跳入河水,夺路而逃。

    刘浩瀚捡回断臂,回首间,柳枫已怀抱李泗义入城,他瞅了瞅衣鸿影及柳敏儿两眼,邀两人一道入城。

    柳枫在营帐处疾唤柳世龙招呼舰船士兵,又在城门口遇到李泗义两名护卫,几人不再多言,随即进城。

    柳枫喝来军中医师,命其立即为李泗义接臂,柳敏儿则拿出两瓶伤药,言及家传,甚有奇效,千叮万嘱,要那医师为李泗义敷上。

    柳枫坐在李泗义床榻旁,紧紧握住他的左手,不断安慰道:“泗义,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挺住……”说着,他已经哽不成声。

    李泗义于疼痛中醒来,回视柳枫,见其焦急模样,道:“母亲大人有意让泗义投靠后周朝廷,泗义在开封那里坐卧不住,听闻枫大哥被朱室围城,早想前来相助。前几天,泗义在后周那里打探到,朱室寻回传国玉玺,欲以传国玉玺号召昔日的朱室旧部。泗义听闻朱室此次已召集了黑云十八骑从四面八方赶来,此十八骑领头人物俱是隐藏各处的朱室余孽。十八个人,每人皆一手独门武功,暗器令人防不胜防,其中多数人神出鬼没,江湖上少有人知。他们若答应相助复起的朱室,而枫大哥不明敌情,难免被他们暗施毒手……”

    柳枫隠住眼泪,失声道:“所以你就赶来濠州?”

    李泗义苦笑道:“泗义刚刚来到城外,城外守兵告诉泗义,枫大哥在淮河那边,我见你们谈论那‘游龙水崖’在水中特征,得知是他,怕出言示警会打草惊蛇,故想力擒。泗义曾在开封柴荣处听闻,那‘游龙水崖’擅水攻,常隐身水下,出其不意,攻人不备,泗义想将他擒拿,谁知道他出手太快……”说着,已提不上气。

    柳枫连忙将李泗义话头止住,他不知道自己是感激于李泗义的同门之情,还是李泗义的舍身为己,奋身相救,还是感动于李泗义的义气?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人剜肉一般痛的分外厉害。

    他生生忍住心底的哭泣,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无法承受这份兄弟情义,最后只得在医师接臂包扎之后,为李泗义掩上棉被,道:“你好好休息,待伤势好转,我让人送你回岐王府!”

    李泗义拽住他的手臂,哀求道:“泗义不能回岐王府,前次母亲大人已经对枫大哥有所不满,不同意泗义来此,如今泗义失去一臂,母亲大人若是知晓内中情由,定会怪责大哥辱骂你的,亦必会从此号召岐王府宗亲与你为敌。”

    “师兄!”他终于叫了声师兄,但听起来,却让人觉得那样凄凉。

    柳枫回握他的手,突然大声道:“你的手可以好,可以恢复如初……”一手将李泗义挣扎的身子按下,语气放缓,道:“听我的话,好好休息!”

    他不能确定李泗义手臂是否能够如他所言顺利接上。

    他含泪出了房间,含泪听完了医师所报:“太尉大人,我暂时用药封住了他的经脉,不使断臂风化。恕我无能,他的手臂经脉是否能完全愈合,我——我实在没有多少把握,也实在束手无策。若要将他手臂医好,太尉大人必要另寻高人!”

    柳枫仰首面天,回到室厅大声朝四下喝道:“来人,拿酒来!”

    瞬时,醍醐灌口,身躯歪歪斜斜,举步不稳,左右摇摆,一坛接一坛的酒器被砸在地上,他口齿不清地呼着:“泗义,泗义……”声音凄怆,充满悲嚎,就这样一遍遍地叫着,汗和酒水交融,浇满了脸颊,使他看起来似在哭泣,手面上的伤口未及处理,因为他冷声喝退了那个医师,此刻血迹仍在流淌,他也全无所动。

    他可以学做冷漠无情,可以不为任何事所动,可是李泗义为己断臂的那一刹那,那情景及李泗义的惨叫声频频浮现,教他难以忘怀。

    柳枫摔壶撂酒,悲愤道:“为什么?”仰面望深处,嚎道:“我失去了我娘,失去了青儿,失去了兄弟,如今你又要我失去泗义,你还要我失去什么?”

    他无法承受李泗义带给自己的伤痛,此刻醉酒的他只觉得空前害怕,茫然地望着四周,迷蒙的烛光中,他走动两步,颓然倒在室厅,最后倚在墙角,含有酒意,失魂般低声叫道:“青儿,青儿……”

    也许此时此刻,他很想诉苦,亦如小时候那般出事便向母亲求助,然而如今没有母亲,没有天绍青,所有至亲至爱的人,都离他而去了。

    他一手抱头沉浸梦中,面现痛苦,低语道:“青儿,为什么要走?你可以求我,如果你求我,我不会赶你走的。”

    柳枫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多久,只有每天忙碌,不让自己有空暇想起那些往事。

    重执酒器,举壶痛饮,柳枫突闻一阵琴声入耳,琴音清旷,似开启人的心扉,意境疏远,正是那首《天涯与寂寞》。

    昔日他唱歌抚琴,诉尽胸中情怀,因而此曲本是逍遥豪迈,此刻弹来,却含着无限的低沉,使人不由自主随之怀念往事,自然这股琴声中,也无人唱歌了,只有凄凄的琴音。

    烛光朦胧,直教柳枫看不清楚,他踉踉跄跄地起身,走出室厅,推开自己在濠州城栖身之处的一道道屋门,一步一移地搜寻,一遍遍地喊着:“青儿!”

    歪歪倒倒,追着琴声来到一处厢房。

    柳枫未作任何犹豫,喊道:“青儿!”一只手推门而入,失神着奔进屋内,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姑娘坐在一角,眼前白光一闪,那姑娘在他眼中,眨眼变作天绍青。

    那姑娘手指压下琴弦,起身面向柳枫,问道:“李太尉在叫谁?”不是别人,是衣鸿影。

    柳枫诧异地望着她,衣鸿影见他满颊浸汗,亦或者那本来就是酒水,究竟是汗水还是酒水,已分不清了。

    此等神情,使得衣鸿影一怔,濠州城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她自然了然于胸,不然也不会托蓝少宝找来这把琴奏这首曲子。

    柳枫侧首望向琴弦,犹自在梦中,一模一样的琴声,天绍青也曾经弹奏过,那一次她为送别苏乔而抚琴,心中思念自己,奏出的琴声便如衣鸿影方才所弹奏的一般,内含无限怀念之意。

    进门听琴的刹那,他的确产生幻觉,酒醉的他将衣鸿影看成了天绍青,似乎天绍青还朝自己嫣然回首。

    但衣鸿影将琴声一停,余音及止,顿使他醒了。

    醒来的柳枫从来都是清醒的,绝不会再如醉酒那般胡言乱语,冒昧认人,而他亦极少醉酒,方才的现象,实乃生平头一遭。

    此刻,他心头剧震,久久无法从音律中回过神来,目盯琴弦,转问衣鸿影道:“你见过她?”

    衣鸿影伫立琴旁,静静不答,他又道:“这首琴曲是她教你弹得?她——她还好吗?”嘴角颤抖,声音发颤,面对衣鸿影注视,已经低首避目。

    衣鸿影叹息一声,在房内走开两步,回视柳枫道:“好如何,不好又如何呢?李太尉还可以把她接回来么?”

    单刀直入的问题,柳枫无话可说,片刻已明白所有,只得转过脸,伸手一指坐处,道:“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