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岩望他远去的背影,倒是微微一笑,遂上马而去,紧随柳枫。

    终于赶上大军,此时已即将到达边城,在路经一郡县城池,柳枫将大军喊住,负手立在最前面,面视两万将士,高声喊道:“贼兵来犯,扰我边境子民,你们若要保住妻儿老小不受欺凌,此次便全力以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声音空前嘹亮,面容亦严肃冷峻,非昔日可比。

    这番激烈士气,果然十分奏效,士兵们闻言雄心赳赳,士气高昂,皆持枪振臂,高呼道:“大唐必胜,大唐必胜……”

    士兵们高亢,俱做足一鼓作气的准备,柳世龙亦心中激动,他等这一刻,等了岂止一刻?十几年前,他便有此梦想。

    如今终于要实现了,他扭头望同行的蓝少宝,却寻之不见,遂又想起一事,向柳枫说过几句,牵了一匹棕色小马走上大街,径直来到一条小巷,叩响一间提有‘柳宅’的院门。

    半响后,一个十七八岁开外的姑娘探出头来,这姑娘正是柳宅的主人,年纪轻轻,已经当家掌事。

    她身穿一件淡蓝色大袖襦衫,腰带衣冠用锦绣,广袖飘飘,轻盈舞步,手揣一柄四尺长剑,于门外飘然而立,她的剑就叫若玉剑。

    若玉剑下,尽显飒飒英姿。

    一身天然蓝色倒衬得整个人端庄素雅,似与谌蓝天际融为一体。个头玲珑,眉峰向两旁淡挑,蛾眉淡扫,云鬓轻挽,双眸澄亮有神,内眼精致,鼻翼坚挺,姿态恬静,给人无限舒适之感,神色间,又见得几分无暇跳跃。

    望着柳世龙拴在粗树上那匹棕色小马,她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十分有趣的神情,巧笑倩兮。

    柳世龙手摸脑勺,极为腼腆道:“敏儿姑娘,多谢你前次赠马,助我前去金陵,又是赠物又是赠衣,我说过会来还你,喏,你看它怎么样?”回头一指马匹。

    敏儿雀跃一笑,打量了那马半刻,扭过头道:“没想到你这人还挺守信。”说罢,长剑霍的出鞘,向前力斩,虽距那株粗树尚有百来十步,但那道剑气恢宏激射,蓬一声,竟剑锋未至,单凭剑气将马缰斩断,树未损分毫,马亦毫发无损,只是受惊长嘶。

    不由分说,敏儿回眸一笑,猛然跃前数丈,那马长嘶未绝,她人已跳上马背,拽住了缰绳。

    随着她口中一声呼喝,那马顿时朝道上奔驰起来,敏儿一面打马飞奔,一面惊喜万分。

    奔了数丈,又折马回来,手牵马缰,面视柳世龙,喜道:“这马好像比五天前送你的那匹马还要好嘛,短短时日,你身无分文,从哪里弄来的?可别告诉我,你又偷了哦!”说着,盈盈微笑,跳下马来。

    柳世龙兴奋难抑,只迎视敏儿,试探笑道:“照这般看起来,敏儿姑娘,你是喜欢它了?”

    敏儿抚了抚马身,点头道:“正合我意!”

    柳世龙释然一笑,见敏儿牵马进宅,这才一面随她走进,一面道:“实不相瞒,这是南唐的李太尉所赠,那日我与郑姑娘从敌营逃出来,柳世龙便是打算投奔李太尉呢!”

    敏儿回过头,恍然道:“小时候你便与柳世伯相依为命,记得你住在这里的时候,曾与我说过,此生唯李唐克用后人侍之,你父亲曾言道,李家亦无后人在世,如何现在……”

    她望见柳世龙一脸兴奋,十分不解。

    却说这敏儿原名柳敏儿,柳世龙父亲原名陆忼,是柳枫父亲李继岌的侍卫之一,后来李继岌不幸被害,陆忼四处逃命,最终被这柳敏儿父亲救下,遂隐姓埋名,随了柳家姓氏,留在柳敏儿家中,直到因病离世。

    陆忼离世后,这柳世龙方才立志闯一番天下,他告别柳敏儿父女远走天涯,却时运不济,时常被迫沦为偷窃之贼,维持生计。

    每每偷拿别人物什,这柳世龙都有一句千古不变的承诺保证:“只是暂借,日后必定加倍奉还!”

    这世上,自然是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就是后来他遇到单紫英,亦是不喜,甚至好恶。但他并非信口雌黄之徒,每次偷来物什,他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记录在册。单紫英并不知晓这些,也无多大兴趣。

    但柳世龙向来乐观,并不把别人叱贬当回事。每次只以为单紫英与他玩笑,并坦城相待,非但将自己积攒的钱财散尽救治单紫英病疾,更将他一腔抱负及身世毫无保留地说与单紫英。

    谁知单紫英听他说罢,并未将自己疾病的真实缘由如实道出,因此柳世龙散钱之举,最终俱付诸流水,白白浪费。

    这些事情,俱发生在离开柳敏儿之后,柳敏儿自然不知内情,后来得知零星,也是留在此处的郑明飞倾心相告。

    但一路走来,柳敏儿并未向柳世龙提及这些伤心过往,只一味摆开笑容,迎他进屋。

    她认为这些事情,提起只会徒增对方伤悲。

    二人正走着,柳世龙忽然问道:“郑姑娘在这里住的可好?”

    柳敏儿笑了一笑,道:“放心好啦,这位郑明飞姑娘极好说话,非常适应这里的生活,我叫几个女婢在此伺候,她说不用,有天绍轩陪着就行了。”

    柳世龙闻言诧异道:“天绍轩?他怎会在此?”

    柳敏儿料他必是吃惊,在马厩栓好马,抿嘴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与人做生意,有桩生意呢,正是飞云山庄,那次我去飞云山庄做客,正好在一天夜里,看到天绍轩拜会庄主刘延廷,问及郑明飞下落……”

    话未止,柳世龙已道:“绍轩兄定是四处寻郑姑娘而无所获,才会去往飞云山庄那等虎狼之地,哎!为了郑姑娘,他对飞云山庄还抱着一线希望。记得郑姑娘说过,那刘延廷不是好人,他岂会如此好心告诉绍轩兄呢?”

    柳敏儿双手摸上鬓边青丝,走开两步道:“当时我亦在大厅,刘延廷见颇不方便,便支个理由让人送我去厢房休息,我见他神色诡异,离去后又孤身折回,正好遇到天绍轩被他灌醉迷晕,人事不醒,我在屋外听到他对下人吩咐,欲将天绍轩拖到外面一刀解决……”

    柳世龙恍然道:“敏儿你救了他啊?”

    柳敏儿回首一笑,郑重点头。

    柳世龙在她身旁转了半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半响,目露惊奇,道:“你一个人?”

    柳敏儿将他喝住:“喂,你怀疑敏儿的功夫啊?”

    柳世龙仍是半信半疑,不住地摇头道:“不可思议!”说此,猛然望着柳敏儿,转问道:“既然你早已收留绍轩兄在此,上次我带郑姑娘前来拜会,你为何只字未提?”这番质问,顿时变得理直气壮。

    柳敏儿抬目迎视他,道:“嗐,那时候我与郑姑娘初次相识,我怎知她认识天绍轩?就算天绍轩提过她,我也不能确定是你带来的郑明飞呀,总要观察一番嘛!后来是她自己告诉敏儿,敏儿才知道的嘛!”说着,指着柳世龙,道:“那时候,你也没有告诉我,你也认识天绍轩呀!”

    那次柳世龙与郑明飞自朱友贞处逃奔出来,预备赶往金陵,却一身落魄,腹中更饥肠辘辘。

    途径此处,柳世龙便想起了柳敏儿一家在此处有一府宅,于是便来拜会。

    再说这柳家家大业大,柳敏儿父亲亦在京为官,她母亲是个商人,所开分号遍布各地,如今母亲已逝,无人操持家业,柳敏儿便作男儿挑起大梁四处奔走。

    柳世龙此番拜会这宅院,早已是柳家废弃不用的宅子,但里面收拾十分干净,显是经常有仆俾前来打扫所致。

    天绍轩与郑明飞重逢,见双方安然无恙,自然俱是欣喜万分,激动难掩。

    见柳敏儿引来柳世龙,两人俱一同朝柳敏儿拜谢,并声称两人已自行拜过天地,就面朝天空,跪地叩拜,一同起誓。

    经过诸多磨难,他们都很想珍惜这个机会。

    曾几何时,柳枫也与天绍青这般拜过天地,那时候,他们一同跪在地上,柳枫朝天起誓,记得他说过一句话:“我柳枫今夜对天发誓,愿与青儿结为夫妻,虽不能同生——”

    有个声音回答道:“死一起死。”

    天绍青望着虔州城的夜空,举目四望,耳边又响起一句话来:“傻瓜,干什么老想着死呢?”

    不自觉又流下两行眼泪,自言自语道:“我不该来到这儿,不小心闯进了皇孙生活,扰乱了你的一切,我——我与皇孙终不配。”

    或许这样离去,与你与我都好。

    目光转落,她走出一处小巷,来到大街。

    今夜是上官飞虹驾临虔州城的日子,亦是南汉使者与上官飞虹等人商讨遣送刘浩瀚回国的日子,虔州都尉尉犁此刻正摆宴迎接。

    几位重要守官陪坐在旁,就连傅玉书亦一道坐在里面。

    为了一举克敌,早在四方镇尚未沦陷之际,上官飞虹便已预感到边城有危,故而那时候,便书函一封送去华山,将其中内情说与其弟上官倚明,并要求傅玉书即刻携带上官无忧回府。

    原来自己女儿失踪,他早已猜到会与傅玉书一道。

    傅玉书回来之后,上官飞虹本欲带他前去边城抗敌,岂料虔州有变,迫不得已赶来虔州处理。

    他却不知道,傅玉书离开华山不久,华山掌门上官倚明便指派其下弟子清平与不平二人前来相助。

    今夜,是南唐与南汉两国谈论战事的日子,亦是傅玉书聆听受教的大好日子,亦是清平师兄弟二人进城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