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书钳制清平,话中有话,清平听得明白,转头喝道:“你瞧不起我?我告诉你傅玉书,今日我纵是再次败在他的手下,也不要与他同桌,看在王妃面子,我先前忍了这个小人……”

    他用剑指着赵铭锐,满脸愤恨。

    傅玉书道:“那又何必在乎多忍这一次呢?此刻酒席正盛,不宜动武,待酒宴散去,玉书任你出气,绝不阻止,如何?”

    如此这般,才将清平拖住重新坐下。

    清平与赵铭锐心中互相有气,无法同桌饮宴,王妃只得命人另寻坐席安置赵氏兄弟。

    不欢的气氛并未因此消减。

    须臾,天绍青与柳枫即将成亲一事不胫而走,众人便绕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赵铭希转过轮椅目视天绍青。

    厅里气氛依旧,赵铭希双目冷寒,盯着天绍青极尽默然。

    她举杯,她两颊嫣然,频频微笑。

    赵铭希忽然心中绞痛,他觉得他所有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她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曾经他倾尽自己的功力,本就毒发的他是以性命相博,岂料今日凄凉无人问?由始至终,她俱不闻不问。

    就算不要回报自己,总也得看一眼,一句关心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可连这也没有。

    难道你对我就这么不屑一顾吗?我今日所来的伤患皆是因为你,你心中有数,竟然无动于衷。

    森冷的目光总让人心寒,天绍青觉得背后有一阵冷光直袭脊背,连忙转过双眼,正迎上赵铭希的注视。

    有时候希望就是失望,她当然不会给他幻想的任何机会,故而冷然问道:“你想干什么?最多我把功力还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粒药,正是小月所赠的那粒,递给赵铭希语气冷道:“这药可以解百毒,你拿去。”

    赵铭希呆愣地看着那双眼睛,虽然那双眼睛里露出的是森森冷气,可片刻对视,他忽然再也说不出辱骂的话来,最后掷杯在地,低下头道:“不关你的事。”扔下话后,他愤然转身推开轮椅离厅而去,从头到尾,不曾正眼去瞧那粒灵丹妙药。

    赵铭锐亦无暇独饮,遂向王府李氏宗亲告了一礼,一道离去。

    天绍青怔怔地望着赵铭希离开厅堂,收药入怀。

    这一场饮宴到头来是三个人的不快。

    赵铭希方才坐而不饮,摔杯撂酒,而清平连连猛灌,酒到酣时,竟举杯在厅里走动,连向众人挑衅,转而又在天绍青面前立定,端着酒杯道:“绍青,你要到华山去,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人,你都很多年没有上过华山了,你忘了很多事,你不能如此匆忙……”

    他本来酒力不胜,此番说话略有癫狂,傅玉书看在眼里,怕他闹出笑话连忙将他扶回房间,留下上官无忧代为陪酒。

    更阑人静,清平一路呓语不断,话中多是痴语叫嚷。

    傅玉书拖着他走进房间,一手搭在他的背上架住他关紧房门,道:“大师兄,你真醉了?”

    清平忽然甩开他立定,醉眼朦胧地睨着他道:“你以为我真醉了?”

    傅玉书恍然顿悟:“只是借着酒意在说胡话?”

    清平未答,傅玉书上前搀扶他的双臂,也不去看他,只向床边走去道:“你醉了。”

    清平走开一步,摆手道:“我没醉,我很清醒。”说话间,已自己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襟。

    傅玉书盯着他道:“原来你刚刚是借酒――”

    清平朗然接道:“只有借着酒意,我清平才能出气,我憋了很久了,傅师弟,我很难受!”

    他看着傅玉书,指着屋外道:“那个柳枫要杀她,她却偏偏喜欢他,我――我想了她七年,我对她的好,还比不上一个柳枫么?”

    傅玉书微叹:“这也许是你们有缘无分。”

    清平不满道:“什么有缘无分!”

    傅玉书见他面有愠色,只得陪声:“好好好,算玉书说错了,玉书今日若有冲撞之处,万望大师兄别放在心上。”

    清平忽然苦笑道:“傅师弟,你人好,听话乖顺,心无城府,你来华山之后,四位师公喜欢你,师父也喜欢你。”

    傅玉书听得心中暗笑,表面上装作懵懂未知,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听客。

    两人在屋子的小几旁坐下来,清平续道:“我清平一事无成,难道你看不出师父喜欢你,有意让你做华山掌门么?”他斟了一杯茶饮下,胸中郁结仍是难以平复。

    傅玉书一呆,道:“大师兄莫要取笑玉书,玉书武功底子薄弱,刚入华山,又岂能担此重任呢?这掌门的位子还是大师兄你做较为合适。”

    清平立刻情绪激烈道:“我不要做掌门,我不想呆在华山,我已经荒度了七年,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不想再这样下去。”

    傅玉书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昨日我们来的匆忙,本来玉书有件事打算与你商量,如此看来,哎!”

    见清平好奇地望着他,犹豫良久,终于说道:“大师兄可知道,三位师公埋骨之处,二师公和四师公的棺内俱是空的?”

    这师公自然说的是华山七剑,当日月明教与玄天门攻上华山,华山七剑之中有三人不幸中毒遇害,余下四剑各为:三剑风记真、五剑冯武、六剑孟历堂、七剑公孙扬。

    傅玉书此番指的自然不是活在世上的这华山四剑,而是指已经死去的华山长剑谷尤,二剑东郭赢,四剑东方宿。这三人死了之后,华山特意造了一个足够宽阔的墓室,三口木棺一起放在里面,也就是将三人葬在了一处。

    因此他这番试探,却足让清平吃了一惊:“什么?棺里面是空的?”

    傅玉书料他必是吃惊,随即又道:“不是我发现这件事的。”

    清平质问:“那是谁?”

    傅玉书轻声道:“二师兄。”

    清平惊道:“不平?”

    傅玉书接着道:“那天不平师兄发现三位师公的墓室附近有一处裂缝,一股发臭的味道从里面散发出来,引我下去看。进了密道,里面壁石有掌力拍过的裂痕,地上有血。当我们走到木棺跟前,就发现大师公趴在棺上,另外两口木棺都是空的,而大师公的两臂被人拍断掉在一旁,他的额头磕上木棺,是后背中掌,失去重心,受人一掌丧命。我和二师兄查看过大师公的伤口,发现大师公心脉肋骨全被这一掌震断,那掌法很像――我们华山惯用的绵柔化骨掌,只是掌印之中还有一种霸道的指痕,玉书见识尚浅,倒看不出是哪一派的功夫。”

    清平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傅玉书道:“当时大师兄不在山上,不平师兄找不到别人相商,正好碰到玉书。再说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是不能向外声张的。后来我们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师父,我想师父也是因为这个,才派人打探鬼医子下落请鬼医子上山,可惜鬼医子住处隐蔽,师父广发邀请帖,他没有去华山。”

    清平不免微喟:“绵柔化骨掌?我们华山的功夫?”说着,定睛看着傅玉书道:“傅师弟,你是怀疑二师公和四师公假死?”

    傅玉书道:“至少玉书找不出别的解释!这绵柔化骨掌,正是他们一起钻研的成名绝技。后来师父便再也没有提过此事,还吩咐我和不平师兄不要将这件事知会其他四位师公。玉书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极有蹊跷,个中曲直,牵连甚广。不瞒大师兄,玉书怀疑从华山盗走天名剑的就是二师公和四师公。玉书更怀疑在华山脚下杀人屠村的也是二师公和四师公。”

    清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愠然嗔道:“此关华山清誉,莫要胡说!”

    “大师兄请看……”话未落,傅玉书已从袖里掏出数块巴掌大的肉皮,这肉皮光滑柔软,触之即可与皮肉黏在一起。

    傅玉书将这些肉皮贴在脸上,顿让清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因为面前出现的是一张神奇的面容,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傅玉书看着清平诧异的神情,又将肉皮一块块揉搓下来扔在几上。

    清平道:“傅师弟,你从哪里弄来这些?”

    傅玉书淡淡道:“因为墓室里面,满地都是被人揉碎的这些东西,如果将它们合起来,可以裹住两张脸,四双手臂,四只腿脚,甚至于两个人的肌肤。玉书不过是捡了一些回来,请最好的易容师拼凑了这几块。”

    原来傅玉书是一个济世悬壶的大夫,且不论他的医术是否精湛,但眼力绝对高于常人。

    清平道:“你怀疑有人易容假扮二师公和四师公偷走天名剑,然后故意嫁祸月明教与玄天门,让他们互相猜忌大打出手……”

    傅玉书道:“如此一来,华山守卫松懈,偷走天名剑易如反掌,更可以使我们华山,月明教及玄天门三方私斗,而二师公和四师公若真有异心,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顿了一顿,傅玉书踱步逐一分析道:“天名剑当时被大师公的弟子看守,二师公与四师公只要略施小计,大师公防不胜防也在情理之中。”说着,他又面露疑惑,低声道:“只是当时三位师公一道死去,以余下四位师公及师父的眼力,怎会看不出这易容之相呢?这其中的原因,玉书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世间上,又有什么易容术可以在人死闭气之后,数个时辰之内皮肤也不会发生变化的呢?”

    傅玉书凝视清平,不住地摇头道:“文景居的文景先生?可惜他已经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