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昏,几缕月光时隐时现,偶然抬目瞥视,前方柳枫那如风的身影虽近在咫尺,可却那般触不可及,天绍青不由心里发涩,只觉手臂被攥的闷疼。

    她不知道柳枫要去何处,只是见柳枫一脸漠然,匆遽赶路。

    行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知何时,天绍青觉得自己已然变了,学会沉默寡言,学会多愁善感,自从离开别苑那刻起,她的心就再也回不到当初。

    为了柳枫喜,为了柳枫悲,天绍青从来也没想到自己竟如此脆弱,面对柳枫时,变得不堪一击,一不小心就会流泪。

    那剑起剑落,残肢断骨一直在眼前晃,柳枫在面前笑……

    不知为什么,柳枫笑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很冷,冷到了心里,冻彻了骨髓。

    如果今生杀孽太多,得不到来世,那么今生只想好好看着柳枫,以后会怎样,她不敢想,想起以后,眼泪便止不住流下。

    柳枫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真真切切,从第一次出现在洛阳时,就不曾变过,天绍青只在心里努力忘记那些不快,瞅着柳枫那孤寂的身影,猛然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一夜无话,天亮的时候,柳枫终于不再前行。

    两人到了一处镇子,柳枫止步不前,天绍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小镇前题着‘四方镇,闲人免进’几个字。

    她心里微惊,可柳枫却倏然一笑,转身拉过她道:“既然如此,我们绕道而行!”

    天绍青微微一愣,又随柳枫行了一段路,没过多久,来到一处小山坡,四下张望,不知这是何地。

    目及之处,眼前一片荒芜,又逢得柳树发芽的季节,虽无人烟,却隐隐透着绿草如茵的景象,前方小道直通深处,道旁绿树萌芽。

    柳枫倏地回头,说道:“你在这儿等我,不要走开!”提剑略看一眼,目中陡然泛起一丝肃寒。

    天绍青点了点头,柳枫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天绍青怕他有事,忙出言叫道:“柳大哥!”

    柳枫闻声止步,却没回首,只是说道:“我待会儿就回,自己——千万小心,藏在一个地方,别让人发现。”本要走,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将剑扔给天绍青。

    天绍青接剑一看,柳枫已走出数丈开外,想来他本欲带走此剑,却又留给自己,是为了教自己防身。

    可他究竟有何要事呢?一夜未曾休息,便如此着急赶路,要去哪里?

    天绍青好生迷茫,本想看个究竟,可终究放弃了这想法,柳枫如此高深的功夫,自己又怎么跟得上?前车之鉴,那次金陵城跟踪柳枫,不一会儿便被他发觉,情景似在昨日。

    况且她想,自己应该对他有信心才是。

    ‘天明地暗,月明独在’,月明教匾额上的三个字特别乍眼,半响后,一个人匆匆越过十几道哨卡,奔向大厅,还未进得厅门,便急叫道:“不好了,代教主,出事了!”

    堂中正坐着一人,正是方勿败,此番以代教主高坐堂上,想来那次华山一役,边灵的伤势定然还未痊愈。

    方勿败闻得此话,一双手自束身的锦衣宽袖里露了几分,把旁边几上的茶杯端住,四十许间的面上漫不经心。

    他两眼疏漠,握着茶杯问道:“何事惊慌?”一面问话,一面慢悠悠地转首,看向那人。

    进门那人惊惊颤颤,还未与方勿败对视,已疾指外面,慌张道:“杀人了,柳枫……他……他……他疯了,见人就杀啊!”

    方勿败大惊,霍然从椅上起身,怪道:“什么?柳枫?他怎么来了?”

    那人吓破了胆,面对方勿败,想这好歹也是一名代任教主,教中出事不必自己着急,当下压了压惊惶的心绪,强自镇定道:“不……不知道啊,他一定要找教主,弟子们看他一脸凶狠,不让他进,结果拦不住他,弟子们……不小心动手,他也就动手了!”

    方勿败慢慢走下堂,踱步沉思道:“自从上次后,我们没有请他来月明教,怎么会……”正琢磨着,边灵从内堂走来,他连忙施礼道:“属下见过教主!”

    边灵面无表情,抬眼扫视大厅那人。

    那人见边灵目光森寒,急忙恭敬地下跪,禀告道:“参见教主,柳枫好像疯了一般……杀来了!”颤颤惊惊说完这句,竟不敢抬头。

    边灵大怒:“岂有此理!”还未坐定,已拍在堂椅上,愤愤道:“他真敢杀本教的人?他与本教同出一脉,竟然还敢这么做?”寒意尽起。

    边灵甩开袖衫,掀翻了堂上的椅凳,疾指堂下那人,冷道:“去,告诉他们,不要拦柳枫,让他进来罢!”心下想道:不拦他,他也不敢再有理由,肆无忌惮,猖狂放肆。

    何况此前程品华带回了个消息:柳枫极有可能师出太白深山!

    这消息让边灵振奋,月明教先祖师子尘正是长于太白深山,学艺于太白深山,尔后离开太白山,另立月明教。

    子尘与子缘是一对师兄弟,子尘创立月明教,子缘潜修太白深山,一代传一代,直至如今。

    虽说已经过去了百余年,两派各自经营发展,可后来,月明教历代教主开始自创新的招式武功,以求维持月明教声威,立足江湖,月明教与太白山便极少来往。

    其实边灵知道,早在子尘另立教派后,已下了命令:所有月明教的弟子不得擅自闯入太白深山。

    久而久之,这便成为了月明教的一种禁令:擅闯者死无葬身之地!

    不知道是以讹传讹,还是子尘当时真的说过这句话?如今已无法考究!

    边灵的哥哥边行在任期间,即使有多么疯狂,也不敢违抗这禁令。

    可边灵有意违令,尤其得知柳枫师出太白深山门下,便更想证实这个消息的可靠性,想进太白山。

    进太白山有两个办法,一是拿到天名剑,二是找个太白深山的弟子,直接潜入太白山。

    可这两个都是禁令,月明教的禁令!

    那么太白山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天名剑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只有边灵知道其中秘密,因为她是教主,重建月明教那天,这个秘密,她只告诉过月明教有身份的几个人,比如逍遥二老。

    如今丁未丙已死,剩下的便只有贾天命。

    另外知道这个秘密的还有:飞天圣女张萍,金杖婆婆聂贞,当然后来知会的人越来越多……

    这个秘密透露出来后,边灵如愿以偿地得到教众支持,攻打沈家庄,攻打华山。

    当然了,没有身份的教众,不知道夺取天名剑擅闯太白山,是月明教的禁令。

    边灵以一道假的先祖师子尘遗书,巧妙地获得了现在的结果。

    要说谎,自然要做足准备,遗书当然要仿得与真的一模一样才行。

    逍遥二老见过真的遗书,曾经提出质疑,可真的遗书在边灵口中,便成了如此:子尘先祖师原先留的禁令遗书,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其实真的遗书是令我月明教好好潜修武功,待有大成,踏平太白山,复世仇!

    在月明教教众的眼中,太白深山的传人便是自家教派的同宗一脉。

    华山血战以后,端木静以探望自己的师父贾天命为由,来到月明教,一边为另一个师父丁未丙祭拜,一边提议捉拿柳枫。等捉到柳枫,关于太白山的秘密自可知晓,拿不拿回天名剑,也无所谓了。

    飞凤客栈,端木静败归,究竟为什么会失败呢?

    端木静最后杀自家同门,究竟是因为无法捉拿柳枫,还是因为柳枫对她的冷漠无情呢?

    她向来都是高傲的,可惜的是昨晚夜袭柳枫,还是未成。

    其实她懊恼的是,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和柳枫一较高下,却只对了短短十招。

    故而当大厅那人得了边灵吩咐,正要依命而去,端木静不知何时从旁蹿了出来,抢在那人前头道:“我去找他,这个机会本姑娘等了很久。”桀桀一笑,提过手边长剑,就向外奔去。

    这时,一道冷声自端木静身后响起:“你还想迷惑他?”随着语出的瞬间,程品华现身走出。

    端木静闻言止住脚步,斜目看向程品华道:“哼,如果你打得过他,尽管可以出去较个高低,没本事,就不要啰嗦!”

    “你……”程品华不禁气急。

    端木静见此转过身道:“柳枫究竟为何而来?为什么如此恼怒?还不是你惹得祸事?”

    程品华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怒道:“不明白你说什么!”

    端木静轻哼一声,目光自程品华脸上扫过,说道:“是什么,你自己清楚的很,非要我说的那么明白?”

    两人一阵对视,程品华怒视端木静,摆了个毫不相让的脸色。

    端木静冷笑道:“昨晚本该依计行事,你处处相让柳枫,存甚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说至此处,端木静一脸怒容,高仰起头,看也不看程品华道:“我们要对付的人只是柳枫,可你却趁机派人杀姓天的丫头,柳枫如此怒气冲冲来我月明教,都是你惹恼了他。”猛然抬手,怒指程品华。

    程品华冷冷道:“柳枫武功高强,既然知道他出自太白深山门下,凭你那点功夫,就以为对付得了柳枫?自以为是!”

    程品华无视端木静的反应,侧身说道:“若不抓住天绍青,柳枫又岂会轻易就范?咱们考虑的可是大事,你不要转移话题。”

    她说的倒理直气壮,端木静听了更气,厉声道:“下三滥的手段,本姑娘不屑用,你分明是想杀那丫头……”

    程品华截住话道:“你用过了,却在此说我不是!”说罢,转身不理端木静。

    边灵久未出声,这时突然道:“柳枫真敢杀我教内弟子,简直放肆!”猛然瞅向端木静,愤然道:“静儿,你速战速回,如若不行,放他进来,咱们从长计议。”

    端木静得了命令,兴奋地点点头,也未搭理程品华,冲出大厅。

    程品华未能得逞,不由懊恼地跺跺脚,正欲发话,边灵满面沉重,她忙上前搭把手,扶住边灵说道:“教主,还好么?”把那倒地的椅子扶正。

    边灵就势坐下来,叹了口气道:“不碍事,内伤旧患,调息段时日,就没事了。”摸了摸程品华的手,感喟道:“品华,你懂事多了,如果静儿也和你一样,该有多好!”

    程品华方才的不快,顿被这句话去的烟消云散,默然走开两步道:“她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上次捉拿柳枫不成,竟然将我们教内随行的弟子杀了个精光,如此下去,迟早出乱子呀!”回首悄然观察边灵。

    边灵一脸愁容道:“她在山里呆的久了,从小有病在身,受不了刺激,犯此大错,哎,也非她本意,两位长老就她这么一个徒儿,如今丁长老已经去世,本座也不想让贾长老难做,静儿受宠惯了,难免被两位长老惯出性子!”

    程品华缄默半响,猛地拽住边灵衣袖,小心说道:“她那般孤傲,毫不相让,只怕与柳枫起冲突,待会儿受不了气,又……”望着边灵,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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