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可真快,在下从没见过这么好的脚力!”回程中,白沐风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不停在感叹天马的速度。见他露出少年心性,杜伦对他印象又好了几分:这男子是聪明人不假,但看样子受的挫折很少,故而还存着些率真性格,跟平日里他接触的那些人全然不同。

    一路风驰电掣,几人都忙于赶路,连晚饭都没有停下来吃,当日午夜,便回到西代军中。白沐风想来是第一次进军营,每走一步便感慨一声,活生生像是个刚进大城的乡巴佬。

    来迎接杜伦的是骆行。绝大多数士兵都已休息,韩枫等人也早睡下,唯有骆行熬着通红的眼珠子一直在候着杜伦的到来——他当日没有当成使者,便另请了这个苦差事,希望能够第一个将杜伦回来的消息告诉圣上。

    韩枫早说了杜伦不管什么时候回来,消息都不需拖延的军令,骆行接了杜伦,便一溜小跑去了大帐。白沐风听他们口中说着什么“圣上”,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也曾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大场面。此刻见这西代的帝皇周围只有二三百名士兵,看排场甚至连丰州城的守将都不如,心中登时送了几分,暗忖这帝皇看来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只是这么些人就想着夺丰州城,岂不是在白日做梦?抑或是他本来带着的兵多,在打落雁关的时候全被杀了?

    俄而,骆行回到杜伦面前,让他带着那救来的小子一同进帐面圣。白沐风不由得“啊”了一声,急切之下扯着杜伦衣袖,道:“大人,我……我……我可不知该有什么礼节……万一冲撞了……那可怎生是好?”

    杜伦哈哈笑道:“别怕别怕,总归都是人,谁还能吃了你去?圣上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咱们西代人说来都算是化外之民,若论礼仪,又岂能与江南相提并论?”

    那白沐风被杜伦喂了颗定心丸,这才踏实一些。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帐,白沐风刚要随着杜伦一起拜倒,就见一男子几步迎上前来,弯身扶起了杜伦,朗声道:“都起来,都起来,不必多礼。杜伦,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一切进展得是否顺利?”

    白沐风抬头悄看,不觉暗叹一声:这就是西代的帝皇了么?看他相貌可是比平生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漂亮得多,听闻西代和北代的帝皇都有夷女的血统,现在看来,这传闻竟然半分不假。只是,看他样子不过二十六七岁,怎么却让人觉得如此沉稳,甚至比那丰州城的守将还要可靠踏实。而看过韩枫之后,他又看向了这西代帝皇身后的女子,见那姑娘二十岁出头年纪,身上穿的服饰虽极其简陋,也没有佩戴着金银钗环,但她气质雍容典雅,只因她在,这破落的帐篷,便有如皇宫内殿一般熠熠生辉。

    这两人可真是人中龙凤,白沐风也是头次见这阵仗,心神震荡之下,连韩枫让自己起来的话都没听清,仍是一下子跪在地上。

    骆行紧随在杜伦、白沐风身后入帐,这时倒顺手搀了白沐风一把,又对韩枫道:“圣上,照您的吩咐,离后也来了。”

    白沐风原以为与韩枫站在一起的那女子是西代的新后,听了骆行的话,才知自己竟看错了。他回头瞧去,只见一倩影从他身后倏忽“飘”过,眨眼功夫便到了韩枫身旁。“这人速度好快。”白沐风初觉惊讶,待看到离娿真容时,只觉猛然间被个炸雷打在头顶,眼前除她之外,什么都瞧不见了。

    这一刹那,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这天底下哪有这么美的女子,以致他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能形容她相貌的话。这女子应是山水间的精灵才对,她怎么可能是个活人。

    韩枫与明溪都没注意白沐风,唯有离娿瞅见了那瘫倒在地的青年男子,她“咯咯”一笑,道:“诶,骆将军,你扶人也该扶稳一些。我瞧这位公子是被我们吓到了,小心别摔着他!”

    韩枫和明溪这才看向白沐风,韩枫见他痴痴地盯着离娿,倒也不以为意,只笑了笑,看向杜伦道:“这就是你带来的那位商人?大家说话不知道要说多久,不妨先都坐下吧。朕也有很多话想问呢。”

    杜伦点头称是,趁着骆行摆椅子的功夫,他迫不及待,还是先回答了韩枫的几句问话:“据探马所言,赵公的军队已经都被张博远吞并了,至于赵公如何,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我猜他是被软禁着成了傀儡。这位白公子是去做粮食生意的,如今运去的货全被赵公强征了,我看他走投无路,才把他带回军中,还希望圣上不要见怪。”当着外人的面,他说话语气终究没有跟韩枫私下聊天那么轻松。

    韩枫“嗯”了一声。一路而来,他也知道这世上凡事不会依着自己最有利的想法去走,总是麻烦不断。与被困地下相比,赵公那两万兵马,看起来并不算什么重要的变故。他想了想,问道:“白公子,你带去的粮食总共有多少,够那些人吃多长时间?”

    白沐风一直绷着一根弦,生怕说错做错什么,直到听韩枫问了这句话,才舒下心来——这些数字他烂熟于心,只是刚要开口,又有些迟疑:自己终究是江南的人,倘若西代以后事败,那自己又会有什么下场?

    韩枫阅人无数,看他欲言又止,便知他在担心什么,遂宽慰道:“白公子,你不用犹豫,也不用顾忌什么。朕听杜大学士讲,你们整个家族都是商人,想来除了到帝都的以外,也有去其他地方的。既然如此,不如你就当是在跟我们西代做生意,总不会亏了你什么。”

    白沐风苦笑两声,暗道韩枫说得也对,自己的家族如今是在江南攀附着越王,但若以后越王倒了,抑或西代真的崛起了,那么自己能够多搭一条线,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思虑得当,他开口道:“禀圣上,小人这一次总共带了二十车粮食到丰州。每车共有五十石,想来能供城中士兵吃上一个月。”

    听他喊自己一声“圣上”,韩枫的目光登时温和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好。白公子,你这一千石粮食都被张将军扣下了,朕也知道你很为难,不知道怎么回去交待。不过你也不用着急,等朕打下了丰州,该给你的,朕一两银子都不会少。”

    “真的!”白沐风面露喜色,但心中的狂喜转瞬又被疑虑压下:西代只有二三百人,破城又哪有那么简单……这大话,有谁不会扯呢?

    杜伦见白沐风面露惶然,微一沉吟,从怀中取出一叠碎纸片,交在白沐风面前,道:“白公子,我见你之前把这些纸片纷纷撕碎,这纸片上又有丰州的字样,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是张博远给你的么?”

    “没想到大人还留着。”白沐风轻叹一声,拿起几张纸片看了看,又丢在一旁,“哼,都是些唬人的玩意,无非是丰州的官衙们惺惺作态的一点表示。”

    “哦?”听他这么说,韩枫倒起了几分好奇。他将那几张纸片又仔细看了看,本以为是张博远为拿走粮食而打的白条,可那纸片上的字样却与寻常白条有很大差别:其中几张纸有某金银工匠的签字画押,还有几张纸上边写着黄金几两,利钱几何。

    “这是什么,好像见过,但怎能拿这个来抵粮食呢?”韩枫奇道,他隐隐觉得这跟丰州有金矿的事情挂钩,但因这纸破损得太过厉害,又委实瞧不出什么内容。明溪见他眉头微蹙,便从他手中将几张纸片接去,仔细看看,忽地“呵”了一声,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金匠的收据。你呀,从来没给我送过首饰,自然不知道了!”

    “金匠的收据?是了!”韩枫这才恍然记起何时见过类似的纸条,那还是他初到风城花都之时,为了哄婉柔开心,为她买发钗时,曾在柜上瞧过那珠宝店的账本。那一眼匆匆瞥过,就连白童都不记得,更何况是他自己了。念及婉柔,韩枫这才觉得心尖上微微一酸:从锋关芒城离开之后,他就再没见过她。至今已有半年之久,也不知她过得如何——只怕她过得定然不会开心吧。

    见韩枫神色黯然,明溪的神情也是涩然:“是我说错了。呵呵,原来你是给别人送过的。”说出这句话后,她也觉当着众人面如此酸意十足委实不好,便暗沉心神,转入正题:“有些人得了金子又不想当钱花了,便会拿给金匠去做成首饰,金匠为确认自己收了金子,自然就会写下收据,写明了收了几两几钱,方便交货的时候比对。”

    韩枫道:“这我明白。但是这收据上,又怎么会有利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