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为目为耳,反而视之,耳也为大地,目也为大地。

    不分彼此,不分你我,自然也就难以分出人、马、大地。

    不知何时,那匹母马护卫已经不再挣扎,雪青马的进攻态势也逐渐缓和,它斜侧着头盯着略显狼狈的韩枫,目露疑惑,随后它便将头转向了别处,左右观瞧,不住地喷着愤怒的鼻息,像是面前的敌人骤然消失,使得它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其间它偶有回头看向韩枫处,但那目光已不夹杂着任何感情――在它眼中,韩枫仿佛是一块极其普通的石头。

    韩枫轻吁口气:没想到他去感知大地的同时,竟然收到如此奇效。此刻他在这些马的眼中早已与大地融为了一体,同时也与那母马护卫不分彼此,既化为同类,也化为大环境。马的眼睛并不灵敏,它们观物观景主要依仗嗅觉和听觉。

    眼神中的倒影或许会告诉雪青马眼前这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就是它方才在寻找的敌人,可是依仗本性而言,雪青马依旧更信赖鼻子和耳朵传递给自己的信息。

    而这两个器官告诉它,面前的并不是人,只是一大块石头。甚至那匹它熟悉的护卫也并不是一匹马,而是一座与大地连在一起的石头。

    雪青马毫无疑问是天马群中最聪明的。它面对着初破我障的“夜”并不显逊色,足见也是凭自己本事破过至少一重障的,然而面对着破过三重障的韩枫,面对着韩枫“彼我不分”的境界,便难以勘破。心头纵有万千疑虑,并不知从何解起。

    初效既成,韩枫便得以专心致志做自己的“天地大阵”。

    因远处刚刚有过地火喷涌,地下的能量并不稳定。此刻韩枫既与大地相融一体,便能感受到那些能量的波涌犹如心跳,只是起伏不定,让他浑身难受,一时难以适应。这“心跳”时强时弱,连带着他的血流也时快时慢,热血上头,眼前逐渐模糊,双耳发烫……这种种症状让韩枫不知为什么忽然自觉好笑:如果这时候有铜镜在前,他在镜中的身影一定像个喝醉了酒的人。

    然而既能察觉这能量,便能感知大地的力量何来何去。韩枫不知道自己此时所感知的天地是否与詹仲琦相同,然而天地之气本就虚无缥缈,或许这能够让人实在把握的力量才更可靠。

    他看到了这一切运行的轨迹,冥冥之中,他甚至感到这地这土如同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肌肉,能够任由自己心意左右。力量如气脉,水流如血脉,这大地果然便如人身一般无二。

    天地之阵既成,一切皆可随心所欲。韩枫心向往之,那母马护卫便也随他心意而动――然而这毕竟是他初次摆大阵,所能运用者不过身周区区,所能影响者,也无外乎这紧挨着他的一匹马。

    “倘若是皇叔祖在此,以他最后勘破生死时的修为,恐怕不费什么力气,这周围的数千匹天马都会在瞬间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吧。”韩枫心中暗自忖道,他忽然间明白了为何驯服天马会与常马有着截然不同的方法。

    常马屈服的是远胜于己的力量,而天马所屈服的,则是自身。

    当它认同你是它的一部分,它也是你的一部分时,那么不分彼此,自然而然也就无论屈服。

    这是万物自然的最终态,毕竟无论是马也好、人也好,都无法战胜自己,以己为敌。心念及此,韩枫忽然豁然开朗,暗骂自己蠢笨,如何这些日子忙忙碌碌,竟忘记了詹仲琦早已将这道理摆了出来。

    彼时在希骥山下,清秋初次加入大队,那晚詹仲琦曾说过“所谓‘通则为化’,便是御马之时将自己化身为马”。彼时自己将这视为“我障”,随即认为通天一步则为“识障”,然而等自己到了“见山仍为山、见水仍为水”时,明知“识障”之后重返“我障”,却不知举一反三,回归到驯马之上,便是要重又“化身为马”。

    所幸相知未晚,天马所服,终在于此。

    外一天地,内一天地。天地为大天地,人为小天地,马又何尝不是一个小天地?

    一切明了之后,韩枫信心大振。他驾驭那母马,实则也是驾驭自己,母马所到之处,便是他所亲临。如阵师般摆下几颗石子,阵法相应,天地之气迎合而来。

    韩枫微微握拳,熟仞之下的泥土也有所变化。以微小聚势,转眼之间,大地又生变动。

    地也隆隆,天也惶惶。天马群好不容易逃离的地火,猝不及防又从新开的地缝间,喷涌而出!

    一时之间,群马奔腾,千马鸣哀!

    若说此前天马已经历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过程,那么此时此刻,天马群终于完全限于崩溃,即便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雪青马,这时也惊得浑身的毛几乎都炸了起来。

    哪里有马肯再管“不见踪影”的韩枫,也没有马肯再阻拦夜,每一匹天马都以逃命为要,使出最后的力气,继续向东而去。

    东方,则是真正的葫芦口。

    韩枫不料一蹴而就,他这时也不再隐藏自己的身形,而是趁着双马错身之际,又翻到了雪青马的背上。

    这地火远不如西方的天崩地裂厉害,更何况远处大青山巅的常年积雪,能够让他将灾势完全控制。

    而唯一让韩枫感到意外的是,当他驾着雪青马跑到大青山脚下时,却见山顶白光微闪,银线流动,竟是雪山融水奔淌而下。

    这并不是他的杰作,在这初冬之际,雪融也罕有发生,莫不是老天相助么?

    韩枫并不是个寄希望于幻想之上的人,他微吸口气,手扶在了雪青马的背上。有了“驯服”母马的经验在先,他自然能用适当的方法得到雪青马的认可。此时的他终于能不依靠辔鞍而自在地坐在马背上――这便是护马族的特技,其实对早已破障的他来说,无甚稀奇。

    地火很快被甩在了身后,天马这时完全依着怕火的天性,如一群无头苍蝇般向前逃命,即便是雪青马,也已无法完全操控他们。

    三四十里的路程几乎是在瞬间跑完,当看到远处离都早已备下的围障时,一直冷静的韩枫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只有他知道,这一匹围障只有进口没有出口。取代最外层竹制栅栏的是一层铁栅栏,栏杆皆有碗口粗,纵是虎豹也难撼动。这数千匹天马倘若冲到栅栏处,除了前边的一排天马会受伤后,等到马群发现无处可去,必定会往回逃,那么他与雪青马则将成为被践踏的第一线。

    到了千马奔腾时,雪青马向来的余威又是否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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