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让我猜一猜他的法子。”韩枫微一挑眉。

    离娿对他的“挑战”有些惊讶,但还是颔首,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韩枫道:“我猜,你不肯用他的法子,应该是因为这法子会伤害你的族人。”见离娿目光闪动,韩枫心知已经猜中了一半,便更加信心十足地说了下去,“依着柳泉的性子,他总会选最快达到目的的途径,照我看,就是激起你们对代人的仇恨。”

    “呵,仇恨?”离娿往门外看了看。篝火的亮光照亮了整个天空,人们谈笑风生,哪里谈得上仇恨。

    韩枫续道:“别以为过得舒服就没有仇恨。照我看,有时候怕到了极致,也会生恨。若是柳泉,定然先拿那些山上人开刀,找些人冒充代人的士兵,把山上的人全部杀死!反正那些人,即便留着对你也没有用。”

    他说得云淡风轻,离娿却不自禁地打了个颤。她看着韩枫,只觉眼前这人不像柳泉那样锋芒毕露,可是他心底却仿佛什么都明白,同时也什么都不在乎。他视人命如草芥,说出的话一点温度都没有。

    这样的人,还是人么?

    见离娿往旁边坐了坐,韩枫只当没瞧见,又道:“当然,这也不一定就管用,只是震慑而已。一个巴掌拍不响,若要仇恨,自然是两面都该挑事。同步进行的,应该是找些人,扮成夷人的样子,杀几个代人。当然不能杀普普通通的代人,要杀,就杀做官的。”

    “对了,还有一点……”韩枫一顿,眼神亮了起来,“柳泉会想着利用身边的一切,多半还会事先疏通关系,找城中几个好色的官员,送几个半夷女给他们。事发时,利用那些半夷女刺杀他们。这些女子对他忠心耿耿,就算失败被抓,也会按照他的部署说一切都是夷人指示。如此一来,两组即便不想打,这场仗也势在必行了。”

    他难得长篇大论,说这么一番话后,也觉自己有些多嘴,便端起桌面上的茶碗一饮而尽。赤红色的茶水甘甜解渴,令人口齿生香,而这茶,自然也是这些山下人自己种的。

    夷人手巧,种茶酿酒的工艺并不输于代人,且别具风味。但是如今肯下地干活的夷人越来越少,茶和酒的产量当然也日渐稀缺,而代人之中也有喜欢夷人特产的,故而这些茶、酒倘若卖到象城去,甚至比代人自己的茶、酒还要贵一倍有余。

    只可惜,过不多久,这些东西说不定就会都消失不见。

    而离娿听了韩枫的分析后,震惊之余,终于找到了唯一能反驳的缺口:“你最后一点猜错了。”

    “是么?”韩枫有些不信。

    离娿道:“确切地说,错的并不多,只错了两个字。你说‘就算失败被抓’,而对于柳泉来说,没有‘就算’两个字。他一开始打定的主意,就是让她们失败被抓。甚至,他说会在半夷女下手前,先派人匿名通知那些官员。”

    “哦。”韩枫笑笑,自嘲道,“看来我还是没有柳泉心狠手辣。”

    离娿道:“可是你怎知道这法子就是我不同意的?”

    韩枫笑道:“这难道不容易么?你的心肠比柳泉好太多了。山上那些人那么对你,你还留他疗伤,哪里容得柳泉利用他们的性命挑起战事。但是离娿,恕我奉劝你一句,这是妇人之仁。你自己也想跟代人打起来,既然要打仗,哪里能不死人?我是上过战场的,我也杀过人,可是你杀过没有?”

    “怎么没杀过?”离娿听韩枫话里话外露出了小觑的意味,一板小脸,撅起了嘴。

    韩枫恍然:“是了,我倒是忘了‘昆哥’的事。但那认真算起来,只是你下的令,青蟒杀的人。你自己真的动手杀过谁?你知道刀插到人身体里是什么感觉么?知道跟别人如何性命相搏么?”

    “我……”离娿淡栗色的眼眸转了转,道,“你说这些干什么?我本来就是祭司,会驱虫之术,难道要我也跟那些战士一样,手里拿着刀子去冲锋吗?”

    韩枫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既然知道自己是祭司,那么就收好你的仁慈,做些祭司该做的事情。”

    离娿怫然不快:“说来说去,原来你说的跟柳泉说的没什么两样。”

    韩枫温然道:“如果能走的路只有这么一条,我和他说的话当然会大体相同。话说回来,我又何尝愿意?大家都是人,你以为我就长了个石头心,眼睁睁看着半夷女送死不难受么?”

    离娿愤然道:“你现在这么讲,但方才说计策的时候,不是说得还是很顺当?”

    韩枫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静了静才开口:“我想,经过今天白天的事情后,我对柳泉的一些决定,能够理解了。”

    “理解?”离娿不解。

    韩枫颔首:“对,理解。在清河城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半夷女为了一些柳泉灌输给她的莫名其妙的理由大无畏地送死;我还看见我视若妹妹的女孩子说起死亡并不感到敬畏,反而觉得能为这场仗打胜而死是无上的荣耀,那是我就想过,如果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最后即便我们能赢,又值不值得。”

    这是他第一次坦荡荡地说出这些心中所想,这个问题他在心中反复问自己问了很长时间,但是白童不会回答他,他自己更加回答不了自己,而今天看到这山上山下人,他才知道自己或许得到了答案。

    “反过来,这些山上人自以为自己过得幸福,山下人也自以为自己过得幸福,但是如果自己的信仰和文化都没有了,数十年后,两族归于消亡,那么这幸福又有什么意义?我们这些人在离都吃的苦,你们那些姐妹前往离都受的苦,象城里那些被禁为娈童的夷族男子受的苦,又有谁来为他们讨回来?”

    “如果每个人的幸福都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好好混完这辈子,那么这个人岂不是完全不在乎自己?既然他不在乎自己,那么我想,我和柳泉做的事情,就是代这些人作抉择,让这些人这辈子过得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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