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归在床上静静躺了许久,一直听着巴金轮进到了百里纤纤的房中。她原本以为以百里纤纤的脾气,三拳两脚便会将这个小淫贼给打出门来。可等了良久,那屋里却没了动静。

    她披着单衣起了身,有些茫然地站在窗前,不知何时,百里纤纤屋里传出一声怪笑,接着烛火一暗,便悄然无息。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莫言归的心也渐渐冷寂了下来。约莫一个时辰以后,她看到一个人摇摇晃晃地从百里纤纤屋里走了出来,这人脚步虚浮,四肢无力,弓着腰直接钻进了巴金轮的屋子。

    莫言归痴痴地望着窗外的这个人影,她的指尖已紧紧抠在了窗棱上,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木框之中,紫黑的血很快渗进了木头的纹理之中。

    一个时辰,他在她屋里呆了一个时辰,一个声音在莫言归脑海中回响着,她内心狂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本该如此。是啊,大概是出来太久,自己都忘了,我莫言归是什么人,我又岂能奢望什么……

    她轻轻抚过脸颊上的伤疤,那里如今只剩一道淡淡的白痕。呵,在这里纹一朵红梅么,可是这朵梅花,早已偷偷刻进了我莫言归的心里了吧。

    真是个偷心的淫贼,可除了心,我还剩什么?我不会做饭、不会做女红、不会打扮、不会照顾人、不会聊天解闷,除了杀人,其他什么都不会……我只是一个连采花贼都不愿意光顾的女人……

    “归归,归归……还记得娘说的话吗?”

    “娘亲,归归记得,归归是纯阴之体,归归的命里,没有男人。”

    “归归,你要记住,命里不给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是,娘亲,命里不给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

    “原来,这就是宿命……”莫言归自嘲道。

    是的,哀嚎在我刺下的无数亡魂便是宿命,

    遇到他也是宿命,

    合欢双修是宿命,

    陌路,也是宿命。

    莫言归紧紧抿着嘴唇,撕下一块衣襟,裹住受伤的手,接着一指点在自己的胸口。经脉中的真气顿时如沸腾一般,那源自双修的玄天阳气,被她从丹田气海中强行剥离出来,随着经脉逆行,一丝丝地被挤出体外。

    她双目中紫芒大盛,这天地间的玄天气息何其磅礴,既已阴阳融为一体,再强行剥离,又需要经受怎样的痛楚!

    可既然心已不在,又怎么会还有痛楚……

    命里不给我的,我莫言归不稀罕!

    ……

    巴金轮捂着下巴,在床上辗转反侧。方才在莫言归的屋外,他心中天人交战了一番,一颗色胆终究还是被莫师姐的赫赫威名吓了回去。

    自诩为淫贼中的后起之秀,踏入江湖许久,却至今未能有所斩获,令巴金轮这一夜又是心焦,又是难过。待狂练王八拳的兴奋劲头一过,他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巴金轮破天荒地没赖床,早早便起来,在房中刷牙净面,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又到院外温习了一遍拳法,才回到院中。静待饱餐一顿后,好好去收拾牛七、牛八那几个不开眼的小子。

    却见百里纤纤正一脸茫然地站莫言归的屋门口,口中喃喃自语:“人哪去了?”

    巴金轮心头顿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抢入屋中,四下打量。只见屋里所有的物事,都归于原位,唯有那套紫色的交领襦裙,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

    他脑袋嗡地一下,却马上又强自一笑,“原来师姐也每天这么早就去晨练啊,我去喊她回来吃早饭……”说着,扭头朝外走去。

    他跑得是如此之急,以至于百里纤纤伸手都没有拉住,反被他带了个踉跄。

    风声呼呼地从他耳边刮过,不知不觉间,他已狂奔起来,以他现在的功力,即便没使用任何轻功,整个人也如一道虚影一般,沿着乡间小路朝村口而去。

    牛家村村口,早起的乡民们早已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健壮的农夫唱着小调,挥汗如雨地耕作着,放牛的童子坐在牛背上,优哉游哉地吹着竹笛,唯独不见的,却是那一抹紫色。

    是了,师姐她早上有时会到湖边去溜溜弯,逗逗鱼儿。巴金轮又拼命朝湖边奔去,晨间露重地滑,他连着栽了几个跟斗,待跑到湖边之时,已成了半个泥人。

    湖边,村里牛大伯正和几个渔夫解开缆绳,竹竿一撑,便要下湖捕鱼。巴金轮上去便抓住竹竿的一头,急问道:“牛大伯,可有看到我师姐?”

    “师姐?”牛大伯有些摸不着头脑,“哦,后生,你是说你媳妇吧,怎么,你把媳妇都弄丢了?老汉俺没见过哈……不过老汉可丑话说在前头,不许去找俺家三姑娘哟!”

    巴金轮一把甩开竹竿,扭头便走,没跑几步,便结结实实撞在了什么人胸口。他抬头一看,正是昨日痛殴了他一顿的牛七、牛八等人。

    “哎呦,怎么了,你媳妇丢了?”牛七乐了,“难不成昨天看到你顶着俩熊猫眼那怂样,气得跑回娘家了?”

    巴金轮猛地推了牛七一把,夺路便走。

    牛七没防备,差点坐了个屁墩儿,顿时大怒,“你这小子还挺横,你媳妇丢了推俺做啥?俺要是你媳妇,看你这熊样,也得跑!老八,给我揍他。”

    一群后生撩起袖子便围了上来,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巴金轮蹲下身子,勉力护住头脸,脑袋中却全是牛七刚说的话,师姐是恼我了么,师姐绝不会因为我被人揍一顿而恼我的,难道是因为我昨晚偷偷进百里纤纤屋里的事情么……

    忽然,他脑海中一个画面闪过:

    “我爹有四十七个双修伴侣,所以我娘只和他有三夕之欢的机会,我至今也没有见过我爹长什么样。不过,从我十八岁那年起,我爹就只有我娘一个人了,你懂吗?”莫言归一指点在他的咽喉上,尖利的指甲已划开了他脖颈间的细皮嫩肉……

    一瞬间,巴金轮背心都被冷汗湿透了,师姐这次只怕是真的恼了。他刚想狠狠给自己脸上来一巴掌,可护住头脸的手一松开,面上立时便吃了一记重拳。

    巴金轮完全不记得运功抵抗,整个人便被这一拳打的翻倒在地。他两眼无神地看着天空,任拳头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

    师姐她只怕是真的离自己而去了。

    ……

    巴金轮是被百里纤纤领回去的,这次的惨状更胜昨日,但更大的不同在于,巴金轮完全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好歹你也是个江湖人,怎么就被一帮村民打成这样。”百里纤纤嗔怪道,说归说,她还是拿着块湿布,帮她擦着眼角的淤血。

    若在平时,他必定要反驳一句,自己这脸上的伤,也有你百里纤纤那一梳子和一记飞腿的功劳,而今天,他只是嘴里念叨个不停,“师姐走了……师姐走了……”

    以至于到后来,把百里纤纤也念叨烦了,干脆把手中的湿布砸在他脸上,气鼓鼓地出了屋。

    巴金轮仰倒在床上,任由那块湿布盖住了脸。自从离开苏州,他与莫言归便不曾分离过,这一路经历奇险,让他的心中渐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他的心一点点沉沦下去,出道以来一直支撑他的信念开始松动起来,如果身边这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最终都离自己而去,他即使再追逐得更高、更远,终究不过是让自己一次次地如今日一般失魂落魄。

    难道现在这般撕心裂肺的难受,便是情么?莫非真如东方白所说,这采花一道,绝对沾不得一个“情”字?

    都是狗屁!他忽然扯下脸上的布,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巴金轮还就喜欢师姐了,那又怎么地,只要师姐能在我身边,便不做这采花门的门主又如何!

    一念及此,他便跳下床,抓起包袱,径直出了屋门,向院外走去。

    “巴金轮,你去哪里!”背后响起百里纤纤惊怒声。

    “我要回合欢谷,我要去找师姐!”

    百里纤纤捏着一根烧火棍,如使长剑一般抵在他的背心,“巴金轮,你还是不是男人!难道这天下之大,你就只会躲在莫言归裙子底下活着么?”

    “你说什么?”巴金轮转过身来,双目如火。

    “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说好了要先跟我上少林寺,然后帮我去找小师妹,男人一口吐沫一个钉,你说话到底还算不算数。”她不屑地道,“看来,这些你都不在乎。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个性张扬,言语轻佻,没想到你真是个只会围着女人打转的龟儿子。”

    “那牛七说的一点没错,亏你还自诩为淫贼,除了插科打诨,跪地求饶,满口胡言乱语,你还会什么?文,不能以理服人,武不能独当一面,我要是莫言归,我也看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