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元一六六七年,宋靖康元年,正月初三,宗弼与郭药师引轻兵取汤阴,拔浚州。这汤阴属相州,离黄河只有半日之程。当时大宋在河北驻有重兵,统帅是太上皇赵估所宠信的太监节度使梁方平。梁方平虽拥重兵,但哪里敢战?一望见金兵就仓惶逃跑,一路来到黄河。大宋土木之学乃我中华建筑史上的高峰之一,此时在黄河上也建有桥梁。河南本有何灌军马驻守,望见对岸金兵旗帜,竟然吓得烧桥而遁,还来不及过河的宋军如鸟兽散,正在过桥的兵马则全数堕入黄河。

    这大桥一烧,宗弼、郭药师在河北一时便只能望河兴叹。但大宋兵将竟连凭河守卫的勇气也没有,因此河南数百里堤岸竟是全不设防。郭药师领兵沿着黄河左右搜寻,只搜到一些小船,又忙忙令人研木捆绑为木筏,就以这等简陋的船具来渡黄河。

    当时的黄河与今日不同,水量还十分充沛,水面虽不如长江之阔,但江水却更为湍急。此时若有一二宋将驻在河南,也无需奋战,只要在金兵船筏意图靠岸时拿着竹竿捅几捅也能阻得金兵些时候,若是箭弩伺候,以金军那等船筏绝无躲闪余地。但大宋兵将早己逃得一干二净,竟然白白放任金人南渡。金军整整花了五天,骑兵才算渡尽,而步兵尚未毕集。宗望渡河后心中大叫侥幸,对左右道:“南朝可谓无人,若以一二千人宁河,我辈岂得渡!”

    金兵上岸后便即南行,一开始颇无队伍纪律,郭药师领兵先行,直趋汁梁西北的牟驼冈。这牟驼冈冈势隐麟如沙债,三面据水,一面枕雾泽陂,地势险要,是沛梁附近最大的粮草积蓄地之一,当初郭药师降宋后,赵估曾带他到这里打球,所以郭药师认得道路。这时郭药师带着数百犹如强弩之末的兵将,惴惴不安地要偷袭这个地方,来了之后才现这样一个重地竟然无人把守!金兵无不大喜过望,宗望的疲兵渡河后就在这里休息,缓过气来后检点物资,现除了大量粮草之外还有战马两万匹!宗望大喜,对郭药师道:“当初你说可以因粮于敌,我本不甚信。今天看来,赵官家可慷慨得很啊!”

    左右都笑道:“是啊是啊!送粮草也就算了,连战马也送,早知道我们连马也不用带来了。”

    宗望大悦道:“既然赵官家如此豪爽,我们也不能太懈怠了。此战我军必胜。儿郎们,好好安养!缓过力气来就问赵官家要金银去!”

    这群军队化了的北国强盗一听哪有不兴奋的,无不喊然叫好!

    按下宗望渡河不表,却说}-7州不守的消息传到汁梁己是夜漏二更,太上皇赵估闻讯觉也不睡了,连夜逃出皇宫,出通津门“南巡”去了。皇子、帝姬(公主)相继随行,太监百官逃散匿藏的更是不可胜数。金兵未至,而汁梁己在赵估的英明领导下乱成一锅八宝粥。

    温调羽在麒麟楼听说全城混乱,心中优虑,而曹广弼在孔壁书社也仅能空自振腕。

    周小昌来见林翼道:“如今人情汹汹,汴梁危急!我们是否也该准备撤退?”

    这几天种彦裕交给林翼的公务——请朝廷定战守方略——毫无进展,但汉部埋伏在汴梁的暗势力却统合得颇为顺利。这时听周小昌如此说话,林翼摇头道:“二将军未退,我们如何能退!”

    周小昌又道:“就算不迫,也当预留后路!”

    林翼道:“我部在汴梁中并无老弱,事若急时都可持剑上马!汴梁乃是大城,宗望才几万人马!或能破,不能围。事若急时我们拥二将军趁乱退走便是——一切都得看二将军如何打算!”

    周小昌顿足道:“我们现在最急的,就是不知道二将军是什么打算!”

    “二将军还没表态,是因为现在大事还没定呢!是否撤退言之过早。”林翼道:“让所属各部准备好‘汉’字门帖,我们退走时便将门帖贴在来不及变卖的产业门口。”

    周小昌愕然道:“‘汉’字门帖?这是做什么?”

    林翼道:“你忘了么?我们汉部跟随金军攻打辽国时曾通谕北**民:凡是门上贴着‘汉’字门帖的,便算得我大将军羽翼,大军过处不得擅入!”

    “这个事情,我自然知道!可是……”周小昌道:“可是现在我们都己经和金人闹翻了!贴这门帖,恐怕没什么用处。”

    林翼点头道:“闹翻了是闹翻了,但大将军在金人里威望不降反升!且有前例在,或许能慑得金人不敢妄入也未可知!你把这些字帖准各好,不但给孔壁书社、麒麟酒楼都准备些,就是那些平素和我们交好的人,也可送他们一些以备缓急。”

    这边曹广弼为了助宋守战千里而来,而汴梁的真主人——才刚刚登基的赵桓却在想着逃跑。太上皇早己在宠臣童贯朱酌等人的拥簇下往淮扬去了,留下辅助新皇帝的太宰白时中等肚子里无不破口大骂童贯这些奸臣不会做人,逃跑也不预上自己一份!第二日天还未白宰相们就进宫面圣,献上妙策:请赵桓赶紧巡狩襄阳邓州,以避金兵!

    赵桓听了大喜,只是担心自己登基不久就跟着老爸逃,部分不知好歹的大臣如李纲之流恐怕会阻挠,所以有些顾虑。这时吴敏己升为知枢密院事,位居宰执,他是主张战守的,眼见众言纷纷都有退却意,便将消息泄露出来。外头主战派听了大惊,李纲便冲进宫来求见。

    掌门官道:“宰执奏事未退,而从官求对,前此无例。”

    李纲怒道:“此何时也,还用前例!”

    掌门官无奈,只好许诺引李纲觐见。李纲入殿,行礼毕,立于众宰执之末,奏道:“臣闻闻宰执欲奉陛下出狩,以避金人。不知有无?”

    赵桓不答,李纲又道:“若果有此事,则宗社危矣。道君太上皇帝所以传位陛下,正是为守宗社之故,今一旦舍之而去,陛下将何以报道君,服百姓?”

    赵桓默然不能对答。白时中出列道:“都城如此危急,哪里还守得住!圣驾南巡,那也是不得己而为之。”

    李纲须飞扬道:“天下城池,岂复有胜于京师者?京师若不能守?尚有何城能守?京师乃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一旦弃去,天下便有糜烂之忧!且京师粮足民广,若能激励将士,慰安民心,与之固守以待四方勤王之师,岂有不可守之理。”

    李纲话音才落,便有主事太监陈良弼上前垂泪道:“陛下,京城楼橹,创修百未及一二。又城东樊家冈一带,壕河浅狭,决难固守。愿陛下三思。”这些太监都是伺候皇帝的,皇帝不走他们也走不成,所以是天然的主逃派。

    阶下两人争执不下,龙椅上赵桓却急得如热锅蚂蚁,忽然急中生智,便对李纲道:“卿可与陈良弼、蔡懋前去视察城楼,回来再议,联在此候卿。”说着使了两个眼色,一个给宰相白时中,一个给太监陈良弼——对白时中是暗示他作好逃跑的准备,对陈良弼是要他在城楼那边拖住李纲。两人悟出皇帝的意思,却是一喜一忧:喜的是白时中,心中暗赞皇帝此计大妙;忧的却是陈良弼,知道他主子是打算让自己拖住李纲。

    李纲与蔡、陈二人视察新城东壁,遍观城壕,李纲虽然忠直却有机心,陈良弼几次要溜走都被他截住,最后陈良弼无法,他才没伟大到牺牲自己让主子赵桓独个儿逃跑,只好反过来催促李纲赶紧回宫奏对。

    赵桓没想到陈良弼办事如此不力,自己车驾未动李纲就回来了,只得勉强问道:“几位卿家,城楼如何?”

    陈良弼、蔡懋极言不可守,李纲却道:“城坚且高,楼槽诚未备,然不必楼橹亦可守。壕河惟樊家冈一带以禁地不许开凿,诚为浅狭,然以精兵强弩占据,可以无虞。”

    赵桓回顾宰执问计,宰执无不茫然,又问李纲,李纲道:“今日之计,莫若整伤军马,一扬声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之师。”

    赵桓又问谁可为将,李纲道:“朝廷平日以高爵厚禄畜养大臣,盖将用之于有事之日。今白时中、李邦彦等,书生未必知兵,然藉其位号,控驭将士,以抗敌锋,乃其职守也。”

    白时中、李邦彦一听吓得面如土色,在他们心里领兵抗金和送死没有两样,所以要让他们领兵,那还不如直接打断他们的腿!李邦彦颤抖得话也说不出来,白时中跨上一步怒道:“李纲!要领兵你为什么自己不去!”

    李纲道:“陛下若不以臣为庸懦,而令臣治兵,臣愿以死相报。唯臣人微官卑,恐不足以镇服士卒。”

    李纲此言乃是求一个名分,当此危变之时,赵估为了逃命连皇帝都不干了,宋廷官爵可谓贱如粪土!赵桓也不再吝惜,问白时中等执政中尚有何缺。宰执对“尚书右垂缺”——原来尚书右丞宇文粹中己跟着赵桓他爹逃了,所以空缺。于是赵桓开了金口,除李纲为尚书右丞,面赐袍、带、笏,命李纲留守京师,以同知枢密院李税为副。而那边白时中等人还在劝赵桓快逃。李纲费尽口舌,好说歹说,表示汴梁一定守得住,把赵洁说得头昏脑胀,这才勉强答应留守。

    李纲松了一口气,就要出宫料理守备之事,不防又一个太监冒出来道:“上皇己行,则事急可知,陛下岂可留此独受荼毒?”

    赵桓脸色大变,连龙椅也坐不住了,失声而泣,掩面而哭,眼泪鼻水挡都挡不住,硬咽道:“卿等毋再留联,联意己决,将亲往陕西,起兵以复都城,决不可留此。”

    李纲慌忙跪下,垂泪进言,以死相谏。赵桓扭不过李纲,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道:“卿既留联,治兵御寇之任便专以委卿,万毋令稍有疏虞。”

    李纲这才心神稍定,再拜受命。

    李纲出宫后,便以执政身份主持战备。各路命令传下,又召曹广弼前来参谋。曹广弼在孔壁书社早等得望眼欲穿,这时欣然而至。自燕山传警以来赵官家就想着逃跑,直到此时才开始整治京师战备。

    汴粱城防,重在外城,又称国城,乃周世宗所筑,周长四十八里两百三十三步。宋朝建立以后,赵匡胤决定扩建汴粱,因为原城墙曲而宛,状如蚯蚓蛇伏,颇不美观,所以有文臣令鸠工作图,设计成一个四四方方、笔直好看的城池,四面皆有城门,坊市经纬其间,井井有条。结果赵匡胤一看到图纸勃然大怒,亲自拿笔涂改,将城墙改得迂曲纵斜,旁注云:“依此修筑!”却是维持原来城墙的大致模样而略有增筑而己。

    文臣虽觉城墙建成这个样子十分难看,但也不敢不遵。他们却不知道周世宗、宋太祖全从军事考虑,迂曲纵斜,考虑的都是攻守方便!

    而到了政和年间,我们伟大的艺术家皇帝赵佶陛下却对他祖宗建起来的这座丑陋的城墙很看不上眼。美学修养深厚的蔡京揣摩上意,奏请扩建城墙,以便宫室苑囿之奉。赵佶大喜,命一个太监主管此事,花费了偌大的人力物力,把汴粱的城墙改得规矩方正,美观大方。

    曹广弼这时见识己颇为高明,随李纲巡视了一圈城墙后惊得胆战心惊,心道:“这城墙受攻面这么大,如何守得!”

    但金兵数日内就会到达,这时想改城墙哪里还来得及?只好尽量用所有之兵力人力为固守计,以百步法分兵各御,每壁除保甲、居民、厢军之属外,又用正兵二千余人。出府库钱粮,修葺楼橹、布挂毡幕、安放炮座、设置弩床,又运砖石、施燎炬、垂檑木、各火油,凡防守之具,无不齐备——汴粱位于四战之地,所以列祖列宗库存甚丰,这时虽事出仓促,仍足以应付级急。

    又于四壁各设从官、宗室、武臣为提举官,诸门皆有中贵人、大小使臣。又团结马步军四万人,为前、后、左、右、中军。八千人有统制,统领将领、兵步、队将等,每日练习。以前军居东水门外,护延丰仓,这延丰仓有粮草四十万石,乃是汴粱生死存亡之地。又以后军居东门外,守护汴粱最大的缺口樊家冈。其它左、右、中军居城中,以各级急。

    此时汴粱军马人数虽多,但久不练习,兵不能挽弓,将不能骑马,一些达入禁军的骑兵一辈子都没上过鞍,上马之后,马一走他们便吓得双手抓鞍伏在马背上动也不敢动,唯恐摔了下来。曹广弼看得暗暗叫苦,无奈之下,只好请李纲从中达取能战之人,另组一军以应级急。但大宋最防武将擅权,李纲以执政节制诸将、调动诸军可以,但要达精兵重新组合训练却是大忌——那是军制大变的前征,如何做得!曹广弼也知道大宋家法如此,说了两次知道难行也就只好放弃了。

    正月初五汴粱才开始备战,到正月初八战具初各,而郭药师前锋己据牟驼冈。曹广弼听说牟驼冈守将不战而逃怒不可遏,心想若在汉部这些兵将都得军法处置!可当此之时,那些逃跑的兵将早己不知去向,就是要把惩治他们以做效尤也安排不出人手去干了!

    虽然汴粱胡骑嘶鸣城下,但曹广弼却知道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宗望,而是赵桓!

    当日李纲以为皇帝己然定计,便出宫料理战备,谁知第二天又轰传皇帝要逃,甚至连太庙中的神主牌都己经搬出来了。李纲正当时正和曹广弼商量投石车如何安置,听到消息赶紧策马入宫,至祥曦殿,见禁卫皆己摄甲,逃跑用的马车都己就列,六宫袱被都放在车边准备搬上去了——白时中等安排起这些事情,效率可比李纲布置战备还高得多呢!

    李纲见了这等阵仗,也知道赵桓终究不是敢战敢守之主,刹那间当真有心如死灰之感。曹广弼在旁道:“金兵己近,现在就是要拥皇帝转移入洛阳、长安号令天下也来不及了,非在路上被宗望的轻骑追上不可。当此之时,不是守汴粱而求胜,便是弃都城而散亡。事急从权,李公振作!不得己时,只有挟众谏君了!”

    李纲终究老辣,也只是彷徨了半晌便印镇定,因厉声喝禁卫道:“尔等何人也?”

    禁卫为李纲漏*点所感,都耸然道:“我等乃是大宋禁军一天下精锐!”李纲大声道:“好个大宋禁军,天下精锐!当此国家危难之时,尔等是愿学童贯、朱酌那等贼子弃国私逃,扈从巡幸,还是愿效死以守宗社?”

    大宋禁军家眷都在汴粱,在这种情况下扈从皇帝逃跑,家眷无论如何带不走,这时又为李纲所动,无不高呼道:“我等愿效死以守宗社!”

    李纲大慰,留曹广弼在殿外,强拉殿帅王宗楚等入见,对赵桓道:“陛下昨日己许臣留,今复戒行,不知何故!”

    赵桓讷讷不能对答,李纲又道:“如今六军之情己变,禁军父母妻子皆在都城,岂肯舍家人而随陛下巡幸?万一禁军中途散归京,还有谁来卫护陛下。而且虏骑己逼在眉睫,金人一旦侦知陛下乘舆未远,必然以轻兵健马疾追,届时陛下既无强兵,亦无高墙,如何抵挡?”这话己说得极白:皇帝你就是想逃,现在也逃不掉了一路上不如城里安全啊!

    赵桓再糊涂,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过来,下令辍行。李纲转头对白时中、李邦彦等宰执喝道:“圣上主意己定,再敢有异议者,斩!”白时中等吓得双股战栗,不敢二言。

    李纲因出祥曦殿,传旨宣示,禁卫皆拜伏呼万岁,声威震地。李纲又入劝赵桓登御楼以见将士,赵桓无奈,只好许之。当下天子驾登宣德门,宰执、百官、将士在楼前拥簇布列,赵桓临阑干良久,让军士们瞻仰天颜,又降步辇劳问将士。

    李纲与曹广弼商量了几十句激励人心的话,草草写下,命阁门官宣读。每读一句,将士应诺。读毕,六军皆感泣流涕。于是固守之议始决。

    自此,汴粱战守所需要的地利、人和才算勉强完成,而这时离汴粱收到金兵意图南侵的消息,己有数月之久。数月之久,全作蹉跎!

    第二零一章守城

    赵桓登楼劳军之后不久颁下朝令,以李纲为亲征行营使,马军太尉曹朦副之。白时中罢相,以李邦彦为太宰,张邦昌为少宰,吴敏知枢密院事,赵野为门下侍郎。赵桓又出内帑银一百万两、绢一百万匹、钱一白力贯为经费,文臣自朝请大夫以下,武臣自武功大夫以下,一切许以便宜从事。

    曹广弼仍无官职在身,李纲便许他于参谋军机之余组织民夫助防。林翼接收汉部在汴梁的产业后,曹广弼手里便十分宽裕,散金银募集人手,都城内外听说闻风而至,而其中又以汴梁的学生最为积极!

    汴梁学校林立,除了天下最高教育机关国子监和太学之外,尚有宫学、宗学、武学、律学、算学、学,以及作为开封府地方学校的开封府学。其中光是太学就有上舍生两百人、内舍生六百人、外舍生三千人。此时大敌压境,学生们热情高涨,一听说孔壁书社在李右丞支持下募人助防,谁不出力?

    除了学生之外,还有上万市民踊跃参加,至于其中有多少是为国而来,有多少是为钱而来,那就分不清楚了。不过曹广弼也不管这些,只是从中选出一千五百人来进行训练,其中学生就占了三百多人。

    曹广弼虽只带了石康、邓肃两人来,但汉部在汁梁的暗势力其实不小,只是大多数人都曝不得光,只能在暗中作为后勤力量。不过林翼防着事情有变,早就以送信、催兵等各种名义调忠武军老兵入京公干,这些人来到汁梁后就不回去了,这时己聚了五六十人,这五六十人都是实战过的兵卒,精神面貌和组织纪律不但和这些才招慕的学生、市民不同,甚至远胜大宋禁军。而且他们虽不是经曹广弼亲手训练,但忠武军的军伍体系本来就脱胎于折彦冲、曹广弼定制的汉部军法,所以曹广弼指挥起来得心应手,而这些人在曹广弼手下也是如鱼得水。

    曹广弼以这五十多人作为骨干,迅地便把这一千五百人的民夫队伍组织起来。接受训练的学生、市民虽是十里挑一,但汁梁毕竟是天下文风之渊数,积柔己久,像邓肃这样能舞剑骑马的学生己经不多,虽经曹广弼部勒,但缓急之际也只能成为一支辅助力量而己。

    正月初八,宗望前锋自牟驼冈出,曹广弼闻报,决定与石康领十骑冒险出城侦查。邓肃拦住,以为他不应以身犯险。

    曹广弼叹道:“若我是大军脑,自然不会以身犯险。但现在汁梁城哪里还能派出既有能耐又有胆量的手下出去!”带了人驰出数箭之地,望见金兵在金水河上游各船,便勒纽而还,回来见李纲道:“金人在金水河上游备船,恐将顺流而下,冲击咸丰、万胜、卫州诸门。”

    李纲问计,曹广弼道:“金人仓促搜集的船只不足为惧!我军只需集长钩、弓弩、力士、滚石诸物便可。只是有一事甚怕。”

    李纲问怕什么,曹广弼道:“自燕山至此,大宋兵将常常不战而溃。广弼怕的,就是兵将有一战之力却无敢战之心!”

    李纲醒悟,当即亲自前往督战。

    金军准备到傍晚,果以大船数十只顺流而下——这些大船,也是他们渡河后在南岸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的战具。

    李纲己在军中募得死士二千人,暂交曹广弼统领,他自己在城墙上激励士气,曹广弼则领了人马暗伏城下。金水河水面不阔,待得船只靠近,曹广弼便勒令力士群起以长钩将大船勾到岸边,城上投下滚石砸碎船只,又以弓弩射杀船上兵将,斩杀百余人。金军眼见不利,稍稍退却。

    形势渐缓后,曹广弼看了几具尸体,对石康道:“都是燕人,不是宗望本部。”言下之意对此战战果评价一般。但这毕竟是宋军守城第一阵,第一阵便见小捷,颇有振奋士气之效。

    第二日金军以云梯攻酸枣门,李纲其时正在宫中奏对,闻报赶紧往督,又请皇帝增禁军神射手千人。大宋步兵弓箭手天下无双,这一千神射手更是精锐中的精锐,登城箭,箭无虚!云梯周围的金兵无不应弦而倒。

    李纲登城督战,激励将士,兵将无不奋勇。汁梁城壕极宽,金兵要攻城需先乘竹筏木筏才能渡过壕沟,城上宋军矢石交加,专攻中流未济的金兵,北国人大多不习水性,竹筏木筏一晃荡便跌入水中。汁梁城壕不但宽,而且深,若是不会游泳掉下去了就只能等着淹死!

    不过由于政和年间的那次城墙改建大不得法,各面城墙都显得又宽又直,天然的险要因为雅观问题都被放弃,人为立起的城墙受攻面极大。金兵将领看出破绽,从宋军防守的死角渡过城壕,终于有数百人拥云梯抵达城下。曹广弼大惊,举手高呼道:“是好汉的随我下去!汴梁是守是破,在次一举!”石康等十余人带头呼应,武泰军节度使何灌为曹、石所激,怒道:“我等职在守护京城,如今反而让外人抢了威风么!”领了人马与曹广弼抢先,不多时便有数百死士在城墙上弓箭手的掩护下继落墙根,冲杀渡壕的金人。

    这拨金兵极为强悍,虽然以少敌多却不稍却,何灌冲杀忘命,竟尔战死,众人为他这迟到的义勇所激,奋力厮杀,又得城上箭矢相助这才占据上风。金兵将领眼见事不可为引兵退去,那二十几座云梯却来不及带走,尽数被宋军所毁。

    此战宋军斩十余级,皆是女真偏部。

    赵桓在宫中闻捷,遣中使来慰问稿劳,又降御笔褒谕,赐御酒、银碗、彩绢等颁赐将士,城头兵将无不欢呼,士气大振。自卯时至未申间,杀敌甚众。金兵见守城有备,难以强攻,方才退师。

    却说宗望在军中督战,对战果颇不满意。忽然有手下传来战报,云汁梁城中似乎有汉部兵马。宗望闻言大怒,点了兵马道:“走!我问问折彦冲去!”

    这时萧铁奴的主力己被宗翰带走,留在宗望军中的也只有种去病麾下百骑,而且还无法与折彦冲直接接触。折彦冲所在的营帐外面由五百女真嫡系精兵把守,帐内只有蒲鲁虎、安塔海和几个女奴伺候着。

    宗望怒气冲冲闯进来时,蒲鲁虎安塔海见到他这等样子都略感慌张,折彦冲却不慌不忙,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道:“外面杀声震天,想必仗打得热闹,你怎么还有空来看我?”

    宗望也不兜圈子,冷笑两声,开门见山道:“今天攻城,城内竟有汉部人马!这事你怎么解释?”

    折彦冲闻言微感讶异道:汉部人马?真有此事?”

    宗望冷笑道:“有人见到宁人冒险出城厮杀,领头那人,十有**就是曹广弼!这件事情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折彦冲听到曹广弼三字反而笑道:“原来是二弟,他终究还是回去了。”

    宗望怒道:“你果然知道!”

    “不错。”折彦冲道:“广弼会弃汉部助大宋守战,这事本在我料中。”

    宗望微微一愕道:“弃汉部?”忽然想起萧铁奴的话来,微一沉吟,冷笑道:“究竟是弃汉部归宋,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诡计,却也难说!”

    折彦冲淡淡道:“就算是后者,那又如何?我如今在你手中,便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也难,还能遥控我那些弟弟不成?”

    宗望道:“你有无遥控,日久自知!今日我也不与你多言,它日得了实讯再来寻你说话!哼!若你汉部真有兵马在汴梁城中,那时候……哼哼!”说完拂袖便走。

    蒲鲁虎心有余悸道:“姑丈,我们真有兵马在汴梁?”

    “应该没有。”折彦冲道:“应麒做事甚有分寸,不至于会如此着相。但是二弟在城中,恐怕就十有**了。”

    安塔海道:“姑丈,看宗望叔如此狂怒,事情只怕不妙。”

    折彦冲道:“你们别被表面的假象迷惑了!他心情不好,那多半是攻城不甚顺利。他越不顺利,我们汉部的形势就越好,汉部的形势越好,咱们就越安全。别怕!”

    安塔海问道:“那我们是否该准备准备?”

    “准备?怎么准备?”折彦冲淡淡道:“现在我们做什么也没用的。别急,要沉住气。前面的路还远着呢!”

    宗望自折彦冲营帐回来,便遣轻骑旁掠周边州县。此时四方勤王之师虽未到,但汴梁守军有十万之众,宗望的兵马不过五六万,但宋军多而不精,体制臃肿无用,光是守城还怕兵力不足,竟不敢出城邀击,更无力救护周边城池。宗望又派使者入城呼喝令降——先威之以刀棒,再恐之以大言,这本是女真人以及后来的蒙古人惯用的手段。宗望在辽口时也用过这招,可惜碰了个钉子。

    但汴梁毕竟不是辽口,而宋廷也不是汉部。宗望的使者抵达城下己是入夜,犹在城下大声叫喊,喝令宋军开城相迎。监军的宦官被城外的金兵一喝,吓得就想开城门迎使者进来,李纲闻讯急忙赶来,怒道:“敢开城门者,斩!”监军的太监唯恐得罪了金人,赶紧密报皇帝,赵桓听说宗望爷爷派使者来,哪敢怠慢?吓得赶紧连夜下诏谕,命迎使者入城。

    因为先前被李纲这个老顽固耽误了不少时候,所以赵醒迎见使者大人的时间便推迟到了第二日早上。这日赵桓御崇政殿,白时中等拜见毕升殿奏事,引金使入对,金使王呐到了金銮殿,叉腰道:“如今兵临城下,你们赵家君臣还不开城投降,到底在等什么!”

    这里是大宋的金銮殿,赵桓是主场,金使是客场,但赵桓被金使这一喝竟吓得双股战栗,不能对答,李邦彦、张邦昌赶紧上前向王呐赔罪。金使又道:“这次伐宋,乃是惩戒你赵家自毁海上之盟,你们不但屡屡挑衅,先纳张觉,后吞平州,还挑拨我大金完颜部与汉部的关系,更纳我大金叛逃之民!所以我大金皇帝一怒,这才下令南征!”

    李邦彦等大惊,慌忙说我大宋对大金抱怀赤子寸心,如婴儿之仰父母,绝无冒犯之意,又说先前对不住大金的地方,全是童贯那些奸臣搞的鬼!

    金使怒道:“先前的事情也就算了,为什么如今又勾结汉部叛臣,意图不轨?”

    李邦彦等大惊,忙说我大宋并无勾结汉部之事,金使怒道:“昨日分明有人看见汉部二将军曹某出城作战,还说没有!”

    赵桓等面面相觑,对先前优容曹广弼后悔得要死,当场就想把曹广弼献出,只是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幸好宗望攻不下汁梁,内心其实也有些虚,因此金使这次入城其实是色厉内茬,这时得了便宜就趁机下台,也没有在这些细节上纠缠下去,袖出宗望国书,表示愿意讲和,把赵桓喜得差点从龙椅上滚下来。金军提出几个条件:一是增岁币,二是割三镇,三是献逃人。又道:“若皇帝有意议和,便遣大臣到二太子军前议事。”

    赵桓差点就想当廷答应了他,碍着有祖宗规矩在,不能造次,只是恭恭敬敬把金使送出去休息,这才召大臣商议。先前按规矩轮不到李纲说话,这时宰相们都无主意,也不敢请命前往,一排轮下来轮到李纲,李纲便慨然出列,请赵桓派自己前往金营。

    赵桓看了这个老顽固两眼,心想你这老家伙脾气又硬又臭,只知道保祖宗社稷,不能体会肤的苦心,派你去金营非把金人爷爷得罪光了不可。便以李纲正负责治兵大任为由不许,另派李悦奉使,郑望之、高世则为副。

    李纲问为何不派自己,越桓道:“卿性刚,不可以往。”

    李纲道:“如今虏势方锐,而我勤王之兵未集,故不可以不和。然所以和者,权也,非所求也。议和之事,得策则中国之势安,失策则祸患难己。宗社安危,在此一举!臣惧李税等柔懦,误了国家大事!今金人求割地,万万不能答应!所求金币也不能尽数许他!金狄之性贪婪无厌,又有燕人狡拾,为之谋划,如今张大声势,要求过分,必是以此窥我中国勇怯虚实。如朝廷不为之动,措置合宜,彼当a敛而退;如朝廷震惧,所求一切与之,彼知中国无人,益肆靓创,优未己也。又其求我献曹广弼一事,更是万万不可允诺!军国大事,庙算先定然后能应,安危之机,愿陛下审定之。”

    张邦昌一直插不上嘴,这时道:“那曹广弼不过一匹夫,若把他献出能消解两国仇恨,倒也是万民之福。再说此人来历不明,留之无益。”

    李纲怒眼一瞪,瞪得张邦昌住嘴不敢再言语,这才道:“若说曹广弼先前还有嫌疑,现在金人既来求索,则一切嫌疑己可尽洗!为何?敌之所忌,必因曹广弼留汁有碍于彼。既有碍于彼,必有利于我!此理甚明,不待烦述。且曹广弼虽一布衣,但自彼来归,多有建谋,焉能说无益。再则,我大宋欲图久安,将来必行联汉制金之策。若献出了曹广弼,不但令四夷寒心,而且与汉部结下了仇怨,恐怕将来少一强援而增一仇家!”

    赵桓一直对曹广弼的事情没搞得很清楚,这时问道:“那曹广弼不是叛了汉部来归么?”

    李纲道:“归宋虽是,叛汉则未必尽然!这数日我与他日夕讲论,已颇知他汉部之意:他们唯恐我大宋一旦不支,他汉部势孤,所以实在有相助之意,只是因为折彦冲为金人所囚所以不敢公然出兵!故臣斗胆猜测,曹广弼此来或许是那折彦冲之原配所授意,只是怕金人害了她丈夫,不敢挑明而己。”

    曹广弼来宋以后,全心为大宋办事,汴梁的士大夫与兵将都看在眼里,连带着对汉部也产生了好感,而汉部与女真之间的区别,这时连李纲也能区分开来了。

    赵桓也听说汉部悍勇不在女真之下,尤其是折彦冲那个身高一丈、腰围也是一丈的老婆虎公主更是连金国皇帝都不敢得罪的人物,他赵桓哪里敢去招惹?听到李纲这么说,心道:“来一个二太子己是这样厉害,若再来一个虎公主,那如何了得!”从此出卖曹广弼心思轻易不敢再起。但李纲的其它建议,赵桓一概不听,决议派李悦为使,但又不敢明白拒绝李纲,等李纲退出宫外之后,这才重新召来李悦等人,暗中嘱托一切不可过违金人之意。只是那曹广弼一事需尽量婉转。赵桓又许增岁币三五百万两,求免割地。若论及稿军,可再许银

    三五百万两。又命李税先押金一万两及酒果厚贿宗望。

    李悦等当日便出城前往金营,宗望听说大宋派使者来议和,南面而坐,正使李悦和副使郑望之、高世则到了营前就吓得跪下,望见宗望,北面而拜,跪在地上爬到宗望身前。

    宗望院了他们两眼,满脸全是不屑。金国文官王汕传宗望之言,喝道:“如今你汴梁破城在即,我家二太子因念此城乃是大宋宗庙所在,所以才敛兵不攻,这是何等的恩典!你赵官家竟不感恩,还敢举兵抵抗,真是不识好歹!”

    李悦伏在地上唯唯诺诺,头也不敢抬一下,王泅又道:“如今议和,但我大金军马远来,舟车劳顿,你宋国须奉上稿师之物: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绢、彩各一百万匹,马、驼、驴、骡之属各十万。汝宋主须尊我大金皇帝为伯父。凡燕云之人在宋境者,悉归大金。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以亲王、宰相为质。若能如此,方许退师。”又出一纸卷,上述条件全在纸上。

    李税连连磕头道:“是,是。”

    宗望与汉部交往日久,也懂汉话,这时忽然开口问道:“曹广弼是不是在城中?”

    李悦道:“是,是。”

    宗望哼了一声道:“他带了多少人进城?”

    李悦道:“两……两个。一个叫邓肃,一个叫石康。”

    宗望哦了一声,看李悦这等模样,谅他不敢说谎,笑顾左右道:“杨应麒这弄种,果然不敢派兵援宋!”又道:“来!请彦冲过来见见他在汁梁的故国亲人!”他话说的好听,实际上是见宋使如此懦弱,有心借此辱一辱折彦冲。

    当下有将官奉命去请,不久折彦冲阔步入内,宗望命看座,笑道:“昨日我错怪你了,得罪,得罪。”

    折彦冲也不多问什么,只是淡淡道:“好说,好说。”

    宗望喝令李税道:“抬起头来!”

    李悦这才怯怯抬起头来,道君皇帝喜欢斯文俊秀的人,所以他周围的大臣与大臣后备个个形貌清秀、气质柔弱,李悦虽是个男人,又留着几缕胡须,但那皮肤比金国的女人还嫩,那胡须也整理得飘扬有如饰物。宗望啧啧称奇道:“大宋的男人都是这般样子么?竟如娘儿们一般。”

    折彦冲黑着脸不答话,宗望又道:“以前不知应麒怎么会长成这般模样,今日看来,想是其种如此。”

    折彦冲喝道:“斡离不”你少拿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来辱我七弟!”

    宗望笑笑道:“我原命赵家派遗大臣前来,谁知道他能派出来的就是这等货色,我能有什么办法?哈哈,哈哈,想来大宋无人,不足为虑!”对李悦喝道:“除刚才的条款之外再加一条:限你明日便将曹广弼送出城来,若是不然,休想议和!”

    李税战栗道:“是,是……”

    折彦冲忽然喝道:“你们几个宋使,抬起头来看着我!”

    宗望等见折彦冲忽然如此,都感奇怪,也不阻止,看他能如何。

    李悦等三人方才听折彦冲敢和宗望对喝己敢惊骇,这时哪敢违抗,抬起头来,勉强道:“这位大王,有什么吩咐?”

    折彦冲喝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李税忙道:“请大王示下。”

    折彦冲喝道:“我便是折彦冲!你们刚才提到的曹广弼,就是我的二弟!”

    李税等大惊,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折彦冲又道:“我二弟为了帮你们大宋,竟然弃我汉部而去。你若回去,记得替我传个话:他虽然归宋,但我仍当他是兄弟!”

    李税忙道:“是,是,定然传到。”

    折彦冲又道:“我还有一句话传给你大宋皇帝,你听好了!一个字也不许漏!”

    李税道:“是,是。”

    折彦冲道:“你告诉大宋皇帝,我折彦冲如今虽为阶下之囚,但他若敢对我二弟行不义之事,他日我若有脱困之时,必定十倍报之!”

    李悦等大惊,不知如何应对,那边宗望闻言怒道:“折彦冲,你这是要和我对着干了!”

    折彦冲也怒道:“我二弟在汴梁无权无势,就这样你也容不得他么?我既是他大哥,自然要回护他!”

    宗望冷笑道:“你认为你还有力量回护别人?”

    折彦冲也冷笑道:“只要我一日不死,便容不得别人欺负我兄弟!”

    两人对望互喝,便如两头老虎在打架,旁边的几只小猫看又不敢看,逃又不能逃,全然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