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翎来到津门的时候整个港口都已经陷入一种嗷嗷待哺状。一开始这个年轻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虽然儒巾儒服的林翎在商贾堆里显得那么风度翩翩但整个码头的贩夫走卒对之却一点兴趣都没有。现在他们关心的只有两件事情:一个是钱一个是粮!前者是他们来津门的目的后者却是眼下困扰他们的最大问题。

    林翎在一个老者的引导下悄没声息地隐身于人流之中到第二天码头上才生“钩破米袋”的事件——那当然不是意外而是一次别有用心的策划。

    等到所有人知道那两艘千料大海船里装的都是他们迫切需要的救命粮时掌控这些救命粮的林翎却已经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了。

    又过了两天林翎才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来到津门城西的一处别苑。这处别苑若在泉州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的一处房子然而在房屋奇缺的津门此刻这座别苑一日的租金就够一个中户人家在江南一月的生活。

    别苑外黄家在津门的主管黄旌正微笑等待着看见林翎后忙走上来招呼道:“林大少向北刮的海风还吹得习惯么?”

    林翎笑道:“向北向南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这两个商人站在一起登时就显出不一样来:黄旌分明是头福的老狐狸林翎却很清瘦甚至有些弱不禁风一点也不像经常出海的男儿。

    两人相携进门厅内早摆上了酒席桌上却只有四菜一汤浊酒一壶。黄旌道:“如此待客实属怠慢。只是现在津门粮食大是紧张虽然饿不着我们但掌控津门的这位七将军对浪费食物之事极为厌恶。此席只有林大少与黄某两人若是太过铺排传入那七将军耳中只怕会招了他的忌。”

    林翎淡淡道:“黄叔叔太过客气了。家父生性也不喜豪奢我在家里吃的比这还简单。”

    黄旌道:“林氏家风泉州谁不仰慕?林老先生富而好礼固然令人钦佩不已。而林大少向来深居简出这次肯冒着风浪北来更是给足黄某人面子!黄某人敬你一杯!”

    林翎微微一笑道:“黄叔叔带契林家一条好财路该谢谢的是我们。”竟是酒到杯干。两人吃饭喝酒谈天说地渐渐转入正题。黄旌道:“林大少来津门也有两天了觉得这个地方如何?”

    林翎道:“比起泉州那还差远了!”

    黄旌微微一笑道:“这个当然!我们泉州背靠大宋面向大海——那是千百年积下来的基业这津门如何能比?眼下它如此兴旺也不过是因为那七将军手里有些奇货罢了。”

    林翎摇头道:“那又不然!我看津门虽然建筑还显得粗陋但那也是它时日短浅的缘故。若说到商规建制之精妙泉州市舶司实在是有所不如!别的不说就是黄叔叔你代为宣扬的那本《律法禁令三十六则》便不是普通人能写得出来的。”

    黄旌道:“没想到林大少对这本小书评价如此之高。”

    “评价高的不是我而是家父。”林翎道:“这次黄旅伯伯相邀北上我家固然是盛情难却但若不是家父看好这津门港也不会特地遣我前来。但和别人不同家父对战马、琉璃兴趣其实也不是很大我林家有南洋一路商货只要妈祖保佑一切顺风顺水足保我林家十族无财米之忧。所以家父他老人家在收到黄伯伯书信以后一开始只是准备让我堂兄前来。但后来翻开黄伯伯随信附来的那本小书只读了两行便为之动容。当时我侍立在旁见他老人家读完第一章后掩卷长叹说此书寥寥数句话便道出了他心中许多说不出来的从商心得!之后再读其它章节越读越是钦服马上改了主意要我放下手头其它事情整装北上代他老人家向撰写此书的大贤请益。”

    林翎的父亲林珩在泉州商人中威望极高因此黄旌听说他对这本小书如此推崇颇感诧异。

    林翎又问道:“黄叔叔这本册子真是那位七将军所作么?”

    黄旌道:“不是他还能有谁!据说这位七将军是大金境内第一才子。我曾两次蒙他接见确实是极为厉害的一个人。不但诗书经史无不精通而且连海外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少。有些事情连我都不知道!比如南洋诸岛的一些奇风异俗我们以前看见只是觉得奇怪而已。那位七将军却能说出这些风俗的来历我在旁听着只觉丝丝入扣绝不是凭空杜撰而来。”

    林翎奇道:“他懂得经史诗文那不奇怪这些海外异域的事情如何也知道?莫非他也出过海?”

    黄旌道:“没有。据七将军说这些他是在书上知道的。”

    “书上?”林翎更是惊奇:“我家遍收域外域内航海书籍可从来没见过有哪本能真正剖析出海外风俗来历的。”

    黄旌道:“你莫非怀疑这位七将军夸口不成?我当初也曾这么想。不过后来跟他谈起南洋的一些特产他随口道出许多花鸟鱼虫我们只是见过他却能叫出名字。还有南洋的物产海道的远近他都能说出个轮廓来!林大少是自己人我也不怕你笑话。上次七将军要我办一件事情当时我畏难推脱海道太远说怕要十年才能来回。他一听大怒随手取出一张海6全图来那上面竟然把麻逸、占城等的所在标得明明白白。这么清晰的海图便是我也没看过!当时吓得我瞠目结舌不能自辩。不过还好七将军也未怪责但从此之后我便打定了主意再不敢在他面前扯谎了。”

    林翎叹道:“没想到辽东域外僻壤居然也能出这样一个奇才。”

    黄旌一听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道:“其实这位七将军并非辽东人士!”

    “哦?那是哪里?”

    黄旌道:“江南!”

    林翎大奇道:“江南?江南人怎么会到万里之外的辽东来做官?”

    “这些我也只是听说。”黄旌道:“据传这位七将军是受花石纲暴政合族遇害这才被迫出海流落到此。没想到却另外闯出一番事业来。”

    “哼!又是花石纲!”林翎道:“那个姓朱的狗官不知害得江南多少人家破人亡!”

    黄旌忙道:“这些我也只是向七将军的旧部打听没有坐实。林大少千万不可乱传免得遭了七将军的忌。”

    林翎扫了他一眼心道:“说起做生意这黄旌也算滑头只是为人却太没气魄干不了大事!黄真的子孙看来已经不如往昔了。”又想:“他把那个七将军吹得天花乱坠却不知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