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道即将进城,为了应对检查,陈亦卿已经命程祥将身份文牒从行李里拿出来揣在各自的怀里了。他跟自己说要镇定,却在将文牒往衣服里揣的时候,感觉到了自己心跳的频率,他还是紧张了。

    从未来过的地方,要遇见哪些从未遇见的人,还要经受哪些考验,一切都是未知的。

    可是他从来不敢想象,会有人在这里接他,他们的身份文牒并未用上。

    一阵马蹄声,听起来整齐有素,但是凭感觉就知道自己的马车是骤然停下,而此刻外面应该是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车内可是浔阳陈公子?”

    高头大马上为首的人身着便装,却一看就知是常年练武之人,他问话的措辞虽然并无不敬,但语气却是犹如一阵低气压将车轿内的陈亦卿压得喘不过气来。

    马车夫哪里见过这阵仗,虽然围住他们的人都未亮兵器,但他们各个都是一身腱子肉的壮年,背景又是威严的嘉宁城墙。他被吓得呆在原地,几乎不会动了。

    这个时候倒是程祥镇定,轻轻地掀起轿帘,俯身探出头对着马上的人行礼道:“我们公子腿脚不便,不知几位有何事?”

    为首的那人并未回答程祥的问题,也不介意陈亦卿并不下车见他,好像是一切早已了然于胸般,甚至看都不看一眼便一挥手道:“带走!”

    自有他的手下应声接管了这驾小马车,车夫被挤到两个壮汉中间,动弹不得。而他的马车被那俩人驾得飞快,他真有点心疼他的枣红马了。陈亦卿路上可怜的抚着他的马,痛心疾首的说:“真是可怜了马儿要拉咱们这么重的人和货物!”还有什么“爱护动物”之类的话,车夫还笑他神经病。

    高头大马的人冲守城的士兵亮了一块黑色的玄铁牌子,士兵慌忙放行。其实即便他不拿牌子出来,这些守城的士兵也不会拦他,他也不过是刚出城门,这些守城戍卫还认得他们一行人。但是玄武军一向治军森严,一般情况下,他们还是要做足规矩。

    进了外城门沿路往东南去,不一会儿便进入一片风景绝佳的竹林,春雨刚过,这片竹林被洗刷得青翠欲滴,每片叶子都在焕发着勃勃生机。

    过了竹林窄路,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片清澈的浅湖,湖光里映着一座青石铸就的庄园。陈亦卿打窗口看着这巍然的庄园,心生纳罕。若真是玉轩的事情连累到自己,怕是这些来拿他的人就不会如此有兴致的带他来了“风景名胜区”。可若不是玉轩的事情,他想象不到谁会如此不客气的“请”他来了这陌生的地方。

    那显然就是目的地的庄园大门上挂着的一块匾额写着“豫和别苑”几个字,那些带他来的人们纷纷下马,车夫被人推搡着去了一边的门房。

    车轿帘被掀起来,外面一个壮汉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下来!”

    程祥和陈亦卿面面相觑了一下,便先跳了下去。他应该先把陈亦卿的轮椅拿下来,再等陈亦卿挪到车边时,扶着陈亦卿下车的。但是那些壮汉明显等不及了,一看上司要的那个人是个瘸子,直接来了两个人一边一个把陈亦卿架走了。

    陈亦卿有些无奈道:“唉唉,你们是什么人啊?为何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良民?我有轮椅,不用你们这么费力气……”

    程祥刚想追上去,被人一拦,也给带到了车夫那里,门口被几个面无表情的大汉给围住了,而且他们的手中都有长枪,程祥隔着门缝看了一眼,外面出出进进的人里竟然还有穿着戎装盔甲的兵士,看来就不是山贼了。

    原本程祥还寄希望于高宁师傅会跟来保护他们,但一见是士兵想必他的师傅也是束手无策。

    陈亦卿被人拎行李一般的提着,他边“走”边四处观望着周围的环境,为了省点力气他放弃了抵抗也不再碎碎念。这应该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别院,门前面湖背后有靠山,风景和风水来说都是绝佳的地段。想必这“大户”不是一般的富商,怕是也有些权利。

    进门的地方地势低,越往里地势越高,整个别院依着山势而建,用得都是坚固的青石。院中弯弯绕绕曲折连廊的错落有致,景致很是精美,自后院还有曲水流觞贯穿整个宅子。

    陈亦卿被带到离门口最近的一处正厅,一进门就像被扔麻袋一样的扔到了地上。出浔阳城的时候,甚至来京城的一路上,他都是忐忑的,直到程祥对他坦白了心声他才舒展开心扉。

    因为程祥又想起往日与玉轩、玲珑相处的种种,他才稳定心神,觉得自己来的这一趟是值得的,也要尽自己全力护玉轩和玲珑周全,也要对得起程祥的托付。

    陈亦卿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带玉轩和玲珑走,也要让程祥毫发无损的再见他的李哥哥。

    所以一到嘉宁城下被人截住,又莫名其妙被带到这富丽堂皇的庄园,他很是惊讶,但心里已经没有多少害怕了。他索性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心在地上坐下,开始欣赏这间看起来“很贵”的客厅。

    “我都不怕死了还怕什么?大不了再死一回穿回去做郭雨晴呗!以我这几年的经历,要是回去做了郭雨晴,写一本穿越小说的话,说不定能大卖啊!”如此无厘头的想着,陈亦卿竟然还苦笑出声了。

    他坐在地上等着客厅的门打开,面对生活的玩笑,却不曾想来者并不是从门进来的,而是那人就在客厅旁的耳室内。

    来者一身绀青色窄袖武人服腰间配剑,头发高高束起,靛蓝的束额巾上没有纹饰,只装饰了一颗珍珠,看打扮是个武士了。

    这武士身高中等,身体线条很是紧致,肤色偏白,淡淡冷笑着却有一个萌萌的酒窝。一向是外貌主义的陈亦卿,看来者是个帅气的小哥哥,不由得紧张感略降了降。

    陈亦卿见那人看向他唇边有一抹淡淡的微笑,眼神却似要将他看穿了,便假装有些不耐烦地拱手道:“陈某初到贵宝地,也不知阁下是谁,却不知阁下为何要将我带到此地?”

    这帅气的小哥哥正是景林,陈亦卿在他眼里还不过是一只小虾米,听陈亦卿如此问,他不答也不急,而是在堂上主座坐定,挑挑眉反问道:“那你都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是为何的话怎么肯乖乖的就跟我的人过来?”

    陈亦卿苦笑一声,朝着自己的左腿拍了一拍,没好气地道:“阁下是跟我说笑吧?你的手下既然知道我叫陈亦卿,那么不会不知道我是个瘸子吧!你派一群大汉包围我个瘦弱商人,我还有选择吗?”

    他自然知道眼前的人不简单,即便他真的是个在浔阳城循规蹈矩做普通生意的小商人,也能感受到在京城这种地方拥有这么大庭院的人背景一定不简单。更何况,他脑海里的郭雨晴看时看过了多少古装电视剧的,即便有大多虚构的情节在里面,到底艺术还是来源于生活的嘛!

    可他要装得像,要装得真是对京城一无所知的样子,就不能太“聪明”,面对大人物一味恭维的话,就显得刻意了。

    当然他是真的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被景林的人带到这样的地方,大厅里景林又坐了主座,他自然的以为这个宅子就是面前这个帅气小哥哥的。所以演起来,也有几分的真实感在里面。

    可实际上,即便景林这样的人物,在普通百姓眼里已经是高官厚禄惹不起也躲不过的。但是在朝中不过是靠个人的拼搏,也靠玄淇的信任,才走到这个正五品的副尉,他还没有权利和财力能建起这么大这么豪华的宅子。

    这座“豫和别苑”,若是常在京中走动的人,看名字就知道该跟豫王有关,只有陈亦卿这个对这个年代这个地方毫无所知的“外乡人”才会毫不知情。所以此刻伸着大长腿坐在地上的陈亦卿,只想跟景林耍无赖。

    景林估摸着留给他问话的时间不多了,便进入正题,对正色道:“我来问你,朱玉轩是你什么人?”

    “哦?公子认识朱玉轩么?唉……”

    陈亦卿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摆摆手恨天不成钢道:“这孩子啊!忘恩负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呀!”

    陈亦卿的反应让景林有些意外,根据他的人报来的情况,朱玉轩应该同这陈亦卿关系很亲密。而他们抓了朱玉轩之后,不论是陈亦卿怎么知道的,但根据他们刚刚到了浔阳打听朱玉轩的事情,就得知陈亦卿出发上京了来看,陈亦卿肯定是有途径在关心着朱玉轩的事情,又在朱玉轩出事后第一时间便赶赴京城,怎么会是不想提朱玉轩了?

    而陈亦卿的内心则是万分忐忑,两军对垒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可是眼前这个小哥哥明显是对自己和玉轩的情况进行了调查,有所了解,但是自己对他可是一无所知。

    但这也是个好事,本来还以为进城之后,他和程祥要像无头苍蝇一样从头搜集情报再想办法,可现在是对方直接找上门了,就算危机重重可也省了许多力气。

    如此尬聊,陈亦卿还真怕自己说不愿再提景林就真不跟他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