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瑞三日前就离开了京城,回家省亲。如今,人还在路上。

    入夜了还是很冷的,不便在野外露宿,他便在一个小镇上落脚,约**还有五六日才抵达杭州。只是,心头缠绕着的愁绪,无论如何也消散不去。

    离家近了,整个人反倒不安起来。

    猛地灌下一口烧刀子,辛辣的味道呛在喉头,似燃了一把火,那热浪沿着食道滑下,把五脏六腑点着,连灵魂也要燃烧殆尽般,千疮百孔。

    不带一丝情绪地望着窗外明月,一身青衣的他悄然立于夜风之中,身影纤细单薄,清艳的目光里盈满水光。即便如此,那呆涩木然的表情也很难让人相信,这人是在哭泣。

    心伤透了,便不知道痛了。

    闭上眼,拒绝再去想那些人那些事,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的工作。

    家人必须转移。只希望那边的人还没有查探到自己的身份。然后,逃得远远的,不再回来。

    可是——能逃去哪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恩师的教诲还在耳边,不曾忘记。自己怎么就为了一时的快意,犯下这等错误。

    没错,当初想到这个不易教人察觉的法子的时候,心里确实充斥着一股快意。一股兵不血刃却又可以杀人与无形的快意。可是……如今明明已经报了仇,为何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是因为知道无论死多少人,再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那人也不会回来了吧?

    他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肤色白皙,手指修长,手心还散着淡淡的药草香味,十指指尖染上了长年累月接触药草留下的淡青色。这是一双治病救人的手,可是,他却让它们染上了肮脏的血光。

    值得么?为了那样两个不知悔改的人;为了一个背叛自己的女人,却要全家背负上被满门抄斩、遭遇灭顶之灾的危险。还要让自己的恩师面临未知的祸事。

    真的值得么?

    林瑞迷茫了。

    ******京城。皇宫。栖霞宫。

    “韩太医!怎的不见你那林姓弟子?”一路飞奔回来,又一路飞身进宫的魈在得到最坏的情况的报告之后,阴沉着脸,站到了这名德高望重的老者身前,气都没缓过来,就灼灼逼人的问了。

    “林瑞昨日就已离京,回家省亲去了。”韩太医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萧瑟,寒气逼人的俊美男子。他找自己徒弟干嘛?自己那弟子虽说有天赋,道行却也比不上他们这些行医十数载甚至是数十载的医师啊!再说了,林瑞主攻千金科,在调理女子身子方面可以说是个好手,只是在诊病和解毒方面,却不及宫中的大多数太医有经验。

    看对方难看的脸色,韩太医觉得很奇怪。当时林瑞说要回家一趟的时候,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宫里的太医分期回家过年,林瑞一直坚持最后一个轮休,他又是最年轻的一个,进宫也不过半年时间不到,大家就觉得理所当然,年节的时候都欢欢喜喜地回老家休假去了。如今过完年,朝堂上开了早朝,太医院的同僚也6续回来,少了一个林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在这样的**时刻……

    他心里打了一个突,低呼出声:“莫非这位小哥认为,这事与韩某的弟子有关?”他不认识魈,只以为是宫中侍卫,却不晓得他身兼暗卫统领。如今被人以责问的口吻问询,韩老爷子心里自是十分不痛快,语气也不客气起来。

    “韩某人弟子的凛**韩某自然晓得,他一大家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即便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拿自家人的**命开玩笑!小哥大可放心!不管是哪个歹人动的手,老夫业已找到医治皇上的法子了!小哥只需在旁静候就好。”一口气说完,不待对方反驳,韩太医不耐烦地挥挥手,斥道:“老夫要为皇上施针导毒了,小哥且在殿外等候罢!”

    魈强行压下怒火,抱拳作揖,微微躬身,“如此,就有劳韩大人了!”语毕,甩袖离去。

    “查到什么了?一来就直逼韩太医,人家可是要给皇上和娘娘救命的。你这么一闹,他手一抖,延误了诊治时机怎么办?”周全知道魈回来,第一时间赶到他身前。

    屏退了众人,又灌了两三杯热茶,魈这才冷静下来,边分析边向他汇报情报,三言两语就把重点提了出来。周全大惊,脸色徒然变得阴暗晦涩,沉声道:“那林瑞,真的是云妃娘娘的表兄?”

    “千真万确!”魈不耐烦地在殿内踱步,烦躁地说,“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要彻查姓林那小子的底细呢!”

    周全略一思索,也觉得这事疏忽了。“原以为韩太医的弟子都是家世清白的公子哥儿……”

    “他确实是家世清白,为人又和蔼亲切!韩太医收他当弟子是在十年前!他可谓是杏林聪颖伶俐又勤奋好学的优秀学生呢!”

    周全叹息,“怨不得韩老爷子。老爷子爱才心切,只要是好人才他都要尽心尽力的栽培。况且,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林瑞动的手。”

    “除了他,还会有谁?”魈咬牙切齿道,“皇上一出事,他就不见了!不是他是谁?就他嫌疑最大!整个后宫也就只有这帮医师有本事弄到那些奇奇怪怪的药!平时看似都是无害的药材,只要掂出两三种搭配,也极有可能置人于死地的!”

    周全哑然。

    半饷,才道:“现在皇上体内的毒素也清得七七八八的了,愿想着也不是什么猛药,经你这么一提,倒**是两三种药凑对了数,挥了最毒的功效了。所幸——宫里的解毒药也不少,只是,少不得皇上和娘娘的身子骨又削薄了些。”

    听说那两人有救,魈的心里这才好受了些。只是他暗暗下了决心:以后绝对不离开皇上!每次他一离开皇上就遭罪,这不明摆着是冲着自己来的么!那些该死的……刁民!

    两人又交换了各自的信息和这段时间京里、民间生的大小事记,突然想起来还有秦慕容这个挂名国师这一号人,没准趁着那两人昏迷的时候可以把魂魄和身体换回来,便立即着人去请了。

    秦慕容很快就到了,黑着个脸,也未束,只随意地套上了袍服和狐裘,浑身散着怨毒的气息,狠狠地瞪着这两人。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刚躺下,就又被挖起来了。

    “你都知道了。”魈斜睨他一眼,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微微阖上眼帘,闭目休憩。赶了几天的路,累得够呛。全身骨头都松了。

    “哼,”秦慕容冷哼一声,不理他,直看向周全,努努嘴,道:“怎么你的手下如丧考妣似的?弄得人心惶惶,还叫不叫人睡觉了!”

    “你倒好命,还能睡得着。”周全无奈地苦笑。

    听他这么说,秦慕容就来气。

    “你以为我想睡?!门都不让出,话也不多说一句,我能知道生什么事?”

    “那现在你知道了?东西带来了没有?”魈凉凉地顶了一句。

    “你真以为我有三头六臂能掐会算还能上天入地不是?我告诉你!从出了门到现在,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说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秦慕容火气十足。他被排斥在宫廷秘闻之外了,怎能不气!

    “皇上中毒了。现在仍未醒。”周全有些内疚。一忙起来,倒忘记通知这位从头到尾都知道真相的人到场维护秩序了。

    “那嘴馋的笨蛋又吃错什么了?”秦慕容想起今天下午跟“他”分手的时候还活蹦乱跳好好的,现在却处于昏迷中,这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转而一想到这里是栖霞宫——“另一位……”

    “一块躺下了。”两人一起摇头叹气。

    秦慕容不敢相信地瞪着他们。“那笨丫头吃错东西也就罢了,怎的皇上也……”等等!两人一起中毒?也就是说:他们两个现在都是毫无知觉的?!

    秦慕容突然兴奋得一阵颤抖。

    “他们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

    ……

    一炷香后。

    “你确定这样有效?”魈和周全满脸狐疑地盯着床榻上那一对金童玉女。韩太医和其他侍奉在栖霞宫的医师、宫女也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们。

    秦慕容阴险地笑笑:“一切皆有可能。”说完,在房间四周贴上咒符,又在床头燃起招魂香,开始做法事。

    吟颂完**和跳完奇怪的舞蹈,他脸上漾开一朵绝魅的笑容。

    “痛过,恨过,才知道如何去爱,更应珍惜彼此。不是么?”

    看着眼前那嫣红的薄唇吐出这么感**的话语,周全和魈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抖了一地。太医们也觉得天要下红雨了。一个道士在他们这些凡人面前谈情说爱,不是天现异相是什么?宫女们则是看着甚少见到的两大美男子,继续花痴中。

    ******翌日。

    栖霞宫。

    数缕晨光透过花格子窗户,直直照射到两张憔悴却又不失美艳的脸蛋上,其中一个眼睫微颤,很快就睁开眼睛,又被刺眼的阳光逼得阖上浓密的长睫。

    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睫,微微转动着眼珠子四处打量。当现是处在自己熟悉的环境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引起旁人的注意。

    “娘娘……”“娘娘醒了!”

    “快!快去通知周大人和韩太医!”

    宫女们忙而有序地鱼贯而出,隔了没多久,又有人匆匆忙忙地奔入,大踏步行至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埋在被褥中的虚弱的人。

    “……娘娘?”周全不太肯定地唤了一声。

    映着水蓝色的缎面,更显得刚苏醒过来的人儿的憔悴和娇弱。只见她摇摇头,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哑着嗓音道:“都给朕……出去。”

    周全轻咬银牙,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丰厚的唇瓣动了动,喝退了兴奋的宫女和太医。然后,他朝床上那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道:“臣就在外头,皇……娘娘若有事,轻唤一声即可。”语毕,带着些许失望和难过,退了出去,把正要进门的秦慕容给拦下,一块带走,并体贴地掩上殿门。

    被子一掀,柳素素翻身坐起,松动了一下骨头,伸了个大懒腰,这才看向一旁安静地躺着的龙体。

    那绝美的脸蛋上浮起一抹俏皮的笑容,她身形一动,趴在了龙体上,动手动脚地开始扒拉那身碍事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