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斗乃古时候就流传下来的行当,其独居一脉自成体系,东南西北各不相同,最早的倒斗手艺人,北方称为“斗爷”,南方称为“闯客”,而后又有“北盗文,南盗武”一说。在此便也不一一细表。

    却说云南的倒斗界,素来以南盗居多,除了长沙、陕西一带跑过来的“淘沙人”之外,其余的便是云南本地的手艺人,这类人时常单独行动,偶有一些合伙经营,许多年过去,便也分了山门派别。

    其中若说曾辉煌一时的,莫过于当年的“龙山”。龙山最早由一批盘踞在山中的流寇所组成,拜的是明崇祯辽东总兵、清平西王吴三桂。当年吴三桂战败,部分余部逃入深山,落草为寇,历经百年,便逐渐变作了倒斗的手艺人。

    龙山全盛时期共分为“三山五岭”,下辖十二分堂,三山分别为大当家的“龙头山”,二当家的“传号山”,三当家的“过梁山”;五岭为“留客岭”、“元宝岭”、“断香岭”、“鹧鸪岭”、“咎口岭”,乃三山最得力的五个手下,这五人又分别统领着下方的十二分堂,每个分堂大约有十来号人。

    后来由于各种原因,龙山逐渐衰败,直至四十年代末,人丁已不过二十。

    我祖上原籍河北,几代人均承正统的“文盗”,已从事倒斗多年,后来迁到云南,我爷爷便在龙山插了香。龙山本已没落多年,我爷爷入伙之时已快要解散。那时我们家初来乍到,首要之事便是要站稳脚跟,好不容易投靠了龙山,岂能坐视其亡?

    我爷爷名为龙蒿,在当时乃是上山搏虎,下海擒龙的人物,生得五大三粗,却又心思细腻。下定决心复兴龙山后,便苦心钻研了几年,将南北两派的倒斗技术结为一体,以文盗的阴阳之术配合武盗的奇淫巧计,几年下来果真倒了许多“龙楼宝殿”,聚了一批忠肝义胆的好汉。

    然而我爷爷始终是外乡人,复兴龙山的功劳虽大,但也不能做正主,只得了个二当家“传号山”的山名,后来行里人便以“龙山二爷”相称。

    龙山二爷手下有三名得力干将,分别为“水上飞”杨洛,“一把刀”刘天河,以及“神算子”毛三斗。这三人在道上均是心狠手辣之辈,可谓是凶名昭著,二爷多次苦劝三人,行走江湖当以仁义为本,不可乱生事端,然而三人本性难改,后来毛三斗因一时与人斗气而将人害了个半残。

    二爷得知此事之后大怒,恨其不听劝告,自知三名手下都是因为跟在自己门下,所以傲气横生,不知收敛,早晚要死于非命。只有失去了自己这个靠山,方能长存。于是他便首先将最爱惹事的手下“神算子”毛三斗逐出了龙门“传号山”。

    毛三斗原本还对二爷将他赶出龙门心怀恨意,但后来听说二爷的其余两名手下均因命案事发而入狱,吃了“花生米”,这才明白了二爷的用心良苦,本想再回到二爷门下,表其悔改之意,但二爷却再也不愿见他。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跟二爷没关系了,但有一次二爷却主动找上了他。二爷说如今龙山小人当道,欲陷他于不义,恐怕龙山大限已到,自己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独生子龙豪。

    龙豪也便是我爹,当年我爹年方二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二爷担心自己不在之后,我爹难免要毁在年轻气盛之下,他阅历尚浅,即便继承了二爷“传号山”的位子,待龙山分裂之后,必然也将败在仇家手上。

    唯有手段狠辣,暗怀心机的毛三斗再次投效“传号山”,方能帮助龙豪避过此难,稳固龙家的根基。否则,云南今后对龙家来说,也将不是长久之地了。

    毛三斗当年时常给二爷惹麻烦,后来更是惹得二爷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山门,却没想到多年过去,二爷最信任,同时最仰仗的人依然是他,他深感二爷大恩,当即跪下磕头,发了毒誓,表面自己即便是赴汤蹈火,也要保得龙家根基。

    于是过了不久,龙山果然分裂,各山门间相互明争暗斗,二爷最终遭小人暗算,死于非命。不仅如此,龙豪也多次身陷险境,好在毛三斗韬光养晦多年,复出之后果真不是一般人物,帮助龙豪成功铲除了异己,并且从混乱的龙山中脱离出来,带着“传号山”的十几个忠实部下自立为门,稳住了龙家的根基。

    待“传号山”巩固后,毛三斗也已经心力交瘁,再加上年岁已高,便恳请龙豪将他再次逐出山门,从此退隐,感怀着二爷终老于乡,再不过问世事。

    龙豪虽然不舍,但毛三斗的心意已决,又是自己的叔父辈,所以他只能遵从,将毛三斗再次逐出“传号山”,让他了无牵挂,可以安安心心地过完余生。

    我和油子听完毛三斗的叙述,顿时又惊又奇,我爹从我小时候开始就教我习武,并且对我要求非常严格,在我九岁时他便去世了,临走前将我托付给刘叔,并留下一本《望风觅龙术》和一柄“昆仑钩”,均是倒斗之物,我只知道那是祖上传下来的,却从未听他说过往事,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我还小。

    而油子则只知晓毛三斗乃龙山二爷旧部,后被我爹逐出山门,却不知其中还有这等秘事,我们二人此刻唯有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毛三斗兀自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我,说:“既然是故人之后,我当拜见。”

    说罢他便朝我拱拱手,我不知所措,心道这多半是旧时的礼数,便也学着他的样子抱拳相举,他此刻明显热情了许多,又问我:“小二爹最近可好?”

    我知道他是问我爹,就假意笑着点头,心知他这把岁数了,也没必要再把我爹的事情告诉他,以免他会认为这是他离开“传号山”才造成的,只能徒增痛苦,就转移了话题,说:“毛老,既然不是外人,还恕我冒昧,跟您问一下‘血燕’的下落。”

    毛三斗再次面露难色,油子知道他的担忧,就补充道:“您老放心,我们对‘血燕’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跟他在一起的那帮人的下落。”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而且今天的话从您嘴巴里出来,从我们俩耳朵里进去,绝不会告诉旁人。”

    毛三斗这才说道:“也罢。唉,我这个师弟什么都好,就是贪财这点我不苟同,我们兄弟俩小的时候当跳墙佛爷(小偷),飞檐走壁,偷天换日,虽然穷困潦倒,但那些日子是何等地快活。只可惜后来,他的**越来越盛,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我才跟他分道扬镳。不过这些年来,他倒仍是很尊敬我这个师兄,也时常来看我,他最近做的那些事情我也知道,那‘黑纽扣’绝不是省油的灯,我曾多次劝他小心,没想到还是被这伙人利用了。现在道上扬言要杀他,我最近也便深居简出,很少同他见面了。”

    油子皱了皱眉:“这么说……您现在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毛三斗沉默片刻,忽然缓缓说出了三个字:“巫王墓……”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血燕”跟“黑纽扣”等人接下来恐怕要去巫王墓,我和油子得到了消息,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他,见他晚年穷困潦倒,便硬塞给他一些钱,就起身告辞。

    离开的时候油子的脸色很难看,我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就问道:“你说,那帮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们这次的行动明显不是单偷文物那么简单,既然去了巫王墓,里边八成还有更大的隐情。”

    油子也点头说:“我隐约觉得巫王墓里可能有什么秘密,既然那里是亚神族的遗迹,那么咱们肯定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刚才我朋友也发消息来了,他们偷走的文物就是兕角金号。”

    商讨片刻,我们便打算跟去巫王墓看看,于是回去稍作收拾,便坐车前往腾冲。

    油子这次还带了他大伯手下的一个伙计,名叫艾霞,是个看上去很精明的女人,听油子说艾霞的身手不错,而且为人干脆利索,是个很好的伙计。

    最近文物失窃事件闹的风波不小,所以我们也不太敢明目张胆,扮作游客偷偷摸进遗迹附近的山里,从另外的路线赶往巫王墓所在地。

    山里丛林茂密,灌木横生,我们三人一路披荆斩棘,走得异常艰难。翻过一道山谷,我便拿起望远镜观察前方的山势。只见前方又是一道垂直的山壁,两边延绵不见尽头,也分辨不出该往哪里攀登上去。此处云雾缭绕,越往上白雾越厚,都被大山拦住,聚拢在了一起。

    油子看了也直皱眉头,说他娘的这回绕大了,那巫王墓的方向肯定是在正前方没错,就是不知道还有多远。

    艾霞却是拍拍胸脯说:“油子哥,你就放心吧,这条路保准是最近的。”

    此次正是艾霞带的路,他对云南的山地很熟悉,油子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再抱怨,于是三人再次开拔,往前穿过一片林海,就到了山壁下方。

    想起那三眼神墓中的遭遇,还有石像眼睛里射出来的那道红光,我心中对这巫王墓又不免产生了一点畏惧心理,不过眼下已经来到这了,那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实在不行,那就事先退回来,再作打算。

    油子手中还有一张简略的地形图,是花钱让一位住在深山里的猎户画的,我们当时一拿到地图就赶路,也没有细问,此刻再看,却发现这里的地形与猎户所绘大致相同,艾霞根据地图分析,此去巫王墓有两条路,第一条是往左绕过这道山壁,但那条路太容易被人发现踪迹,而且也不是最近的一条,我们走的就是第二条路,直接翻过这道山壁。

    然而此刻站在山壁前,三人才发现原先想得实在是太美好了,这道山壁哪是那么容易攀登的?我们站在山壁底下往上看,所见这道天险陡峭无比,石壁平缓光滑,少有落脚之处,即便是借助飞虎爪登山绳等工具,也得颇费一般功夫,而且定然危险无比。

    不过都走到这了,三人也不想再次远绕,就打算在此歇息片刻,然后开始登山。于是我们顺着山壁直走,想找一处平缓之地,却忽然听见前方有哗啦啦的水声传来。

    艾霞走在最前面,她拨开一人多高的灌木丛,就回头对我们说前边有一条河,那里有平坦的小石滩,可以暂时在那里休息。于是我们就穿过了灌木丛,走到了河边。

    我刚要把背包放下准备休息,眼角处忽然瞥见下游的浅滩中躺着一个人。我们相互对视,均是感到疑惑,就走近去看,发现这个人竟然是个警察。

    这名警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深蓝色的制服,腰间带着枪套,显然是出警中途倒在这里的,不过枪套中已经是空空如也,手枪不在了。

    艾霞上前试了试他的呼吸,转过头来对我们说他还活着,我和油子对视一眼,虽然心中有点担心,但总归不能见死不救,便将他抬到了岸上,开始给他救治。

    我见他面色泛青,以为他中毒了,就替他把了把脉,却发现他脉象虽然虚弱,但却并不是中毒。油子反应比较快,立刻就翻开了他的眼皮,我凑上前去看,就见他眼中有一条横着的血线,而且双眼都有。

    见着这情况谁都明白了,这名警察并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伤,而是中了巫蛊。

    油子感到很奇怪,就翻出这名警察身上的证件,却发现他的直属单位竟是市公安局,身份是刑警支队的队长,名叫李翔。我们此刻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名李翔警官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到此,又为什么会中了蛊术。

    然而疑惑归疑惑,人还是要救。油子和艾霞都不会治蛊,他们大眼瞪小眼,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我。我摇摇头说:“我懂蛊,但懂得不多,如果我刘叔在就好了。”

    油子说:“反正试试又不花钱,咱们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如果治得好,那就算是他的造化,如果治不好,那咱也没办法不是?”

    艾霞也催促我:“你看这警察现在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你就快点吧。”

    我虽然无奈,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帮这个李翔治蛊。大概看了一下他的症状,心中思索着刘叔曾告诉过我的方法,就开始让艾霞去找救人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