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禄摇头笑道:“我是实实服了你这贪财吝啬的老家伙了,我表弟一路劳乏,还没用晚饭,叫孙师傅炒几个拿手菜,送到表弟房里。”

    “顺安还不快引着江公子和朱公子回房歇着,朱公子稍待片刻,饭菜就会送去。”卫延礼笑着抱拳道。

    那名伙计忙过来躬身相请,朱寿笑着拱手还礼:“多谢卫掌柜。”随着江禄一行向大堂后门走去。

    卫延礼微笑的目光飞快的扫了一眼两名仆人吃力抱着的木箱,目光闪烁了一下,手捻颌下胡须,嘴角绽起玩味笑意。。。。。。

    伙计顺安引着朱寿一行出了大堂后门,来到占地数亩的庭院,庭院中间假山嶙峋青藤缠绕其上,四角栽种着几株苍柏,围着苍柏则是修剪齐整的花卉兰草。有风吹过,扑面皆是淡雅的花草香气,闻之心怡神清。

    一行人沿着青砖小径绕过青藤假山,穿过造型别致的太极拱门,进入三重飞檐如翅红瓦高脊的环状楼阁间,楼阁上下两层每间房的檐下都挂着两盏宫灯,柔和的烛光挥洒,三重院内栽种的花草,绿叶嫩花,清晰可见。

    伙计顺安引着众人沿着雨檐回廊来到右侧拐角红木楼梯前,边拾阶而上边恭声道:“贵客小心脚下,千万莫摔着。”

    从大堂后门出来,这一路上,朱寿和江禄都没说话,偶尔眼神相触,都是面带微笑颔首示意,随即分开。

    来到二楼右侧第二个房间前,顺安摘下挂在腰间的一串铜钥匙,拨动了几下,握住其中一把,捅开锁,推门侧身微躬:“房内每日打扫,贵客可以放心入住,稍待片刻,茶水就送到,请问贵客还有什么吩咐?”

    房内一片明亮,朱寿瞧着房内斜对面八仙桌上早已点着的方形坐灯,微笑摇头,伙计躬身施礼,迈步下楼。

    “表弟,茶水饭食还得稍待一会儿,不如先去我房内坐坐。”

    朱寿含笑点头,随江禄进入他的房间,打量房内格局,靠门对面摆放着花梨木洗漱架子,云铜盆,边上铜盒内用各种上等香料浸泡出的胰子散发着淡淡清香,很有几分后世香皂的味道。

    左侧靠窗摆放着红木方桌,两把圈椅分列左右,桌上一套精美的粉底三彩细瓷茶具。

    地面同样铺着波斯进口猩红地毯,右侧靠墙一人高花梨木橱架,放着些朴拙典雅的漆器瓷器,估摸着应该都是些仿品。

    上方留白处既有中堂也有立轴书画。大致是山水泼墨和一些看上去颇有几分笔力妩媚秀美有余,雄健之力不足的行楷书法。因不好细观,朱寿仅匆匆一瞥,不知何人所作,写的什么。

    房内左侧靠墙摆放着一张厚重的红木书案,书案后则是一排一人高书架,瞧着架上纹丝不乱的典籍史册,朱寿估摸这些书江禄恐怕从没翻看过。在书架后一米远处一扇红木竖棂拱形隔断,隔断后丝幔垂悬,想必是隔出来的卧房床榻。

    两名仆人将箱子放在房内中央,江禄沉声道:“守在外面,不许人接近打搅。”两名仆人躬身退出,将房门关严。

    “朱小旗,请坐。”

    江禄笑着招呼落座,拿起桌上三彩细瓷茶壶倒茶,将茶盏端到朱寿面前,江禄又为自己倒了一碗,却没喝,沉吟了片刻,抱拳道:“朱小旗,江某是个急性子,失礼之处还请不要见怪,你能否对我说说保安卫的情况。”

    朱寿微欠身:“抱歉,朱寿一直在东八里堡当差,保安卫的事情朱寿不知。”

    “那你这次进京,我叔都有什么交代?”

    朱寿笑着摇头:“佥事大人只吩咐卑职将这两口箱子带进京交给你,并吩咐卑职全力协助江公子办大事,至于什么大事,朱寿还想向江公子请教。”

    江禄手指轻敲着茶盏盖碗,默然了片刻,问道:“朱小旗知晓箱内装的何物吗?”

    朱寿微笑道:“能猜出一二。”

    江禄深深地看着朱寿,半晌,抱拳道:“朱小旗,你我虽初次见面,但我叔既然让你带着这两箱银子和金银饰物独自进京,你就是自己人,既是自己人,你不可能一点不知晓保安卫的情况,你也知道这次进京,咱们要在一起精诚合作,我这个人不喜藏着掖着,既要共图大事,首在坦诚,还请朱小旗能以诚待我。”

    朱寿笑了:“朱寿所闻不过只是一些零散传闻,你要知晓的佥事大人信里恐怕已说得很清楚了。”

    江禄脸色一变,急声问道:“这么说事情真已糟糕到我叔和孟明哲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朱寿沉默,但眼露异样瞧着江禄。

    江禄颤抖着拿起茶盏,刚递到身前,又突然重重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负手在房内转圈,皱眉苦脸道:“糊涂啊,当日他让赵顺尽携几乎全部身家进京,非要全数孝敬司礼王岳,我当时就劝过,如今京城已有传闻,先帝病重,这时将宝押在王岳身上,实为不智……”

    朱寿一愣,有些吃惊的看着越说越激动的江禄。王岳?!孝宗朝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余利本曾隐约对我透露,江彬巴结上了京里某个通天的大人物,原来就是他。

    朱寿知晓王岳失败被刘瑾所杀的结局,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在孝宗快死时,将宝押在王岳身上,江彬这步棋实在是臭的不能再臭的臭棋了。

    “……我当日就劝过,新掌钟鼓司太监刘瑾是太子大伴,甚为得宠。若万一,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刘瑾必会取代王岳。虽然孟明哲已挂上这条线,可咱们可以和他争宠嘛,拼得无非就是银子,以叔的本事,只要仕途升迁,还愁不连本带利挣回来,可那个赵顺说我叔主意已决,不容更改。可如今怎么样,这下可好,刘瑾果然得势,若要执掌司礼监,岂能不先铲除王岳羽翼,现在刘瑾下手了,王岳却连个屁也不敢放,这银子花的实在是愚蠢啊,愚蠢透顶……”

    朱寿暗暗微蹙眉心,江禄抱怨的话透出了两个信息,一是孟明哲竟然早在孝宗驾崩前就攀附上了刘瑾,二是明白了江彬为什么会让自己带着银子进京,原来是刘瑾对他下手了。

    这么说来的路上自己分析的是对的,这最后孤注一掷,江彬是不敢用也不能用自己的心腹跑这一趟。

    朱寿眼神微眯了一下,心里还真有些佩服江彬,刘瑾得势威势熏天足有近六年,江彬竟然能躲过刘瑾对他的剿杀,真是好本事。

    心思突然一动,我这个原本不应存在的变数,因机缘促就,江彬计穷,万般无奈选择了让我进京,这岂不意味着是我这次进京救了他?

    朱寿愣住了,若真如此,那我这个本不应存在的变数还能算是变数吗?历史上的江彬并没因得罪刘瑾而完蛋,可他眼前的困局却是只有我可用,这样推演下去,难道历史本来就是这样的?

    朱寿脑子有些乱,也有些毛骨悚然,急忙将这个突然升起的怪异荒谬的念头压了下去,暗暗轻吁了口气,抬眼瞧着依旧在房内画圈,苦着脸嘴里喋喋不休抱怨的江禄,心里涌起强烈的好奇,江彬打发自己来,是要帮他翻身脱困,不知他信中计将安出?

    朱寿轻咳了一声,淡淡道:“江公子请慎言。如今事已如此,还是请江公子按佥事大人信中所言及早谋划救大人脱困。”

    江禄醒过神来,有些心虚惊惧的瞧了一眼朱寿,默然了片刻,抱拳拱手道:“刚才一时昏头之言,还请朱小旗……”

    朱寿微笑打断:“蒋公子放心,我这个人最厌恶无事生非私下乱嚼舌根,这次朱寿进京是助大人脱困,还请江公子示下,咱们应该如何着手。”

    江禄深深的瞧着朱寿,眼中慢慢露出感激之色,抱拳深揖了一躬,低沉道:“多谢。”

    “江公子无须客气,还请公子示下。”

    江禄眼神慢慢落在那两口箱子上,沉默了片刻,苦笑道:“叔信里交代,让咱们寻门路将这两箱银子尽数献给刘瑾,希望刘瑾能看在银子的份上,放过叔。”

    朱寿一愣,愕然地看着江禄:“这就是佥事大人信中交代的大事?”

    江禄苦笑点点头。

    背主保命,再图将来,做的倒也光棍,知晓未来走向的朱寿沉默了片刻,默默点点头,这恐怕是最好的方式了。

    也开始明白江彬为何在刘瑾得势这几年,一直沉寂无声,直到刘瑾败亡,才又再次东山再起的原因。

    “那就按佥事大人信中所言,抓紧行事吧。”

    脸露苦涩,眼睛瞧着两口木箱的江禄,闻言,身子轻微颤了一下,苦笑道:“谈何容易。如今新皇登基,刘瑾眼瞧越来越炙热烫手,如今巴结登门送银子的早就不止六部及京里大小衙门,我听闻连外省官员这一月来也有不少闻风打发心腹进京给刘瑾送孝敬,早就不是数月前孟明哲区区几千两孝敬就能打动刘瑾心的时候了,这两箱银锭及金银饰物满打满算不过万余两,刘瑾如今能看在眼里吗?更何况叔一步走错,投了刘瑾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