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宣德五年,朝廷设万全都指挥使司于宣府,原有与宣镇相互援守,互相挟制之意。保安卫是万全都司治下。

    可自正统年间开平卫移至独石口,大明朝廷不仅彻底丧失绥远以北蒙古高原以南三百里疆土,特别是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英宗被瓦剌所俘。更是让离京不到四百里的宣府成为锁钥所寄的前线之地。

    宣府拱卫京师屏障战略意义越发重要。宣镇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原本归属万全都司的卫所不断外移受其辖制。

    至世宗朝以后的明后期,万全都司境况越发尴尬,已变的无足轻重了。保安卫所如今是既受万全都司辖制,又听命宣镇总兵调遣。

    随着保安卫城越来越近,城墙上互为呼应的砖木结构城楼与角楼越来越清晰。

    细雨中檐角如雀翅翘起,划出圆滑的弧形。乌瓦被洗刷的干净,就连檐上站立的六只造型各异的镇兽也被冲刷的剔透玲珑。

    孙大彪赶着马车来到瓮城城门口,城门口两侧各站立两名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兵卒。

    兵卒远远就瞧到马车过来,细雨绵绵,再加上宣府战事,官道空荡荡无人车往来,突然瞧到有马车过来。几名早就站的闷极无聊,浑身黏腻发酸的兵卒都呲牙坏笑,等着找把乐呢。

    马车甫近,没等兵卒吆喝,孙大彪已咧着嗓门,笑骂道:“侯老二你们这几个瘪犊子贼眉鼠眼瞧啥呢,这才几日,就认不出你彪爷了。”

    兵卒们闻声脸色一变,脸上瞬间都露出透着惊惧的笑脸,一名身材微瘦,眉眼透着机灵的兵卒,忙拱手笑道:“哟,这是哪阵香风将彪爷吹来了。”

    孙大彪抬眼瞟了一眼城上闻声探头又纷纷快速躲了回去的兵卒们,呲牙笑道:“彪爷这才去东八里堡当差没几日,这咋看着你们这帮瘪犊子跟俺生分了呢。”

    “不生分,想着呢,兄弟们都盼着彪爷能回来呢。”惊得守门的几名兵卒拼命挤着脸上的笑容。

    “没功夫跟你们扯犊子,快过来见过彪爷的大哥,东八里堡朱小旗官大人。”

    朱寿冲兵卒们笑着点头:“兄弟们辛苦。”眼神随即透过开启的城门,瞟了一眼瓮城内左右两排仿若窑洞般的青砖兵营。

    “小的们见过朱小旗官。”四名兵卒忙翻身跪倒,满脸谄笑道,瞧着朱寿透着青稚的白净笑脸,眼中都闪过惊疑之色。

    “今儿有正事,不敢耽搁。下回,下回彪爷再来卫城,一定好好调理调理你们这帮子瘪犊子。”

    孙大彪呲牙笑着,扬鞭打马,老马不满的打了个响鼻,迈动四蹄拉着马车慢吞吞走向卫城东门。

    瓮城口四名兵卒瞧着马车离去的背影,脸上都露出仿若见鬼一般恐怖之色。

    让卫城屯兵瞧见就心惊胆战的孙大彪能如此恭维规矩,那胎毛都未褪尽就是个屁大小子的朱小旗官该又会是何等变态恐怖。

    朱寿青稚的笑脸不断在他们眼前晃悠,都不受控制的使劲打了个哆嗦。

    马车来到东城门口,城门上刻着两个黑漆大字,迎恩。两条粗如手臂的铁链自城墙之上而下,勾挂着城门口地面上用碗口粗细原木钉扎的吊桥。

    停在瓮城口时,朱寿曾瞧到城门口有兵卒伫立,马车驶近,兵卒都已不见了踪影。

    城墙上、城楼内巡逻瞭望的兵卒们在马车驶过来也都非常有默契的后退一步,将自己完美的隐藏在青石包边青砖砌成的城墙内。

    朱寿微笑摇摇头,瞧着身板溜直赶车的孙大彪:“你他娘的在卫城时该是何等的人憎狗嫌啊!”

    “这可不怨俺,是这帮子瘪犊子欠削。”孙大彪嘿嘿笑道。

    马车上了吊桥,马蹄车轮碾压发出蓬蓬沉闷声响,颠簸晃悠着进入城内。

    保安卫城城门东西南北相对,呈直线十字相交,又在相交主道旁十余米外各修出两条干道。勾连如枝叶脉络的街巷小道。

    城门里十余米内没有民居,全是连成片的青砖兵营、军械仓、粮秣库。靠近远处左右城墙那密集成排的营房后不时传来军马嘶叫的声音。

    细雨虽小,若不为吃穿劳作,谁也不愿这样黏腻压抑的天气出行,因此街道上并无多少行人。

    街道两侧酒肆茶馆以及各业商铺林立,都悬挂白幛。雨天更兼守丧期间,路人稀少,生意清淡,但大多商铺依旧开着门。

    不少商铺雨檐下,都百无聊赖倚门站着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看穿着似掌柜的人呆呆瞧着街上雨景。听闻到马车声,都满含希冀瞧了过来,马车驶过,掀帘瞧看的朱寿耳旁似乎拂过声声透着失望的低叹。

    与商家失望落寞的心情相反,朱寿却是饶有兴趣瞧看着街道两侧檐角如翅划空翘展,雨水顺着瓦脊汇集成道道水线直落,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建筑群落。

    来到今世三月有余,朱寿因饥困一直呆在东八里堡。虽然穿着改变,但若不是经历了这几日落差极大地改变,让朱寿发昏的头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处几百年前的大明时代。不然瞧着堡内残破的民房土道,总有一种穿越**国某个贫民窟的感觉。

    此时瞧着卫城内处处充满浓郁明代建筑气息古色古香的建筑群落,古典建筑的线条框架意境以及美感所带来的强烈感官刺激,让朱寿的心心潮澎湃,第一次真实的觉得自己融入了这个时代,变成了这个时代的一份子。

    马车踏着古老卫城的青石板路,马蹄起落溅起片片水花,发出哒哒糅着水音的清脆回音。

    有风吹过,两侧细长嫩绿的柳枝摇曳翩舞,韧性十足的枝条割裂微风,破开细雨,将丝线般的细雨化成道道水箭斜射而下,流水汇向两侧下水道的青石板道上不断幻化出朵朵水莲荡漾开来。

    沿着卫城主道,沿途经过数座门前盘踞狰狞咆哮石狮,重檐斗拱金漆牌匾,气势非常的官署。分别是巡按御史察院、布政分守道以及按察分司等官署。

    行进快到主道中心,朱寿突然瞟到左侧一座飞檐乌瓦官署大门匾额上美峪守御千户所的泥金正楷大字,一愣,疑惑问道:“美峪守御千户所怎么在这?不是在保安卫以南美峪岭吗?”

    孙大彪笑道:“官署在保安卫。由昔日的孟千总如今的孟指挥使大人坐镇。当时的江副千总驻防在美峪岭。”朱寿恍然点点头。

    马车停在大明保安卫指挥使司门前。

    作为曾为前任指挥使伺候心爱战马的马弁,孙大彪望着这曾战斗生活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指挥使司官署,心里涌动起复杂的情绪,抬手抹了一把被雨水淋湿的浓黑一字胡,波愣了一下脑袋,跳下车。

    站在官署门前台阶上站岗的一名瞧着有点二的年轻兵卒狐疑的打量着孙大彪和下车的朱寿,刚要张嘴询问,后脑勺被狠扇了一下。

    边上年约三十,留着八字胡的兵卒满脸谄笑道:“眉眼高低的憨货,还不快给彪爷见礼。”

    被打的年轻兵卒从身上那身看着刚上身的新兵士服和二呵呵的神情,估摸是这一两天才从军入伍的新兵。

    捂着后脑勺,瞧着撅着屁股从车厢内拿秤杆秤砣的孙大彪蓑衣露出的与自己一样但很埋汰的兵卒服,兵卒既惊惧又怀疑的瞧向动手抽他的兵卒。

    孙大彪轻松地提溜着两百三十斤一大一小两只秤砣,正要拾阶而上,抬眼瞧到兵卒竟然没给自己见礼,依旧如桩子杵在官署门前,瞬间色变:“敢跟彪爷叫板,老子削死你这小瘪犊子!”

    “大彪不得无礼!这是何等所在,由得你在这撒野!”朱寿夹着秤杆,阴沉着脸喝道。

    孙大彪乜着眼悻悻的瞪着脸都吓白了的兵卒,不敢再吱声了。

    朱寿冲吓傻了的兵卒点点头,转而将腰牌递给另一名傻怔呆住的兵卒,白净青稚的脸上全是笑意:“我是东八里堡小旗朱寿,有要事求见江佥事大人,劳你代为通禀。”

    木了片刻,那名兵卒颤抖着接过腰牌,瞧着面前这张完全无害极富青春朝气的清秀笑脸,下意识的使劲打了个哆嗦,转身如见了鬼一般飞奔进官署内。

    片刻,那名兵卒脸色发白喘着粗气奔出官署大门,翻身跪倒,满脸余悸未消的谄笑:“佥事大人请您进去,小的给您带路。”

    朱寿笑道:“多谢。”

    “不敢。”

    兵卒麻溜的站起身,谄笑小心引着朱寿进入官署。

    孙大彪摇晃了一下手里提溜的秤砣,狰狞的瞪了一眼吓傻呆站着,但看上去还是很二的新兵蛋子,迈步进了官署。

    兵卒引着朱寿沿着青砖小路绕过一进院落的议事正厅,从正厅左侧的拱形偏门来到二进院落。

    一阵阵浓郁的槐花香气扑鼻而来,湿润的青砖地面上到处落着白中带着微黄的小花瓣。花瓣娇柔,随风轻颤,如舞者拼尽最后余力绽放着即将逝去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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