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朗如释重负,笑道:“对对对,还真是这么回事,娘的,这么浅显的道理老子怎么就没想到呢,可吓的老子不轻。嘿嘿,老董,刚才多有得罪不要和史爷我计较。”

    朱寿眼神闪烁,微眯着眼,负手瞧着极远处如苍龙起伏向东蜿蜒的燕山山脉上座座垛口墩台,董勇的话有道理,到明世宗朝,蒙古俺答兵围京都,就是绕过宣大,从密云墙子岭偷袭得逞的,也正是害怕宣大后路截断,陷入内外夹攻之危,才匆忙解围而去。

    朱寿收回目光,瞧向董勇,抱拳道:“多谢董勇兄弟,朱寿受教了。”

    董勇慌忙躬身还礼:“这可万万不敢当,小的无非是兵当得年头多了,多少知道些少咸没淡的,小旗官愿意听小的胡说,小的感激尚且来不及,怎敢当得起小旗官如此礼待。”

    朱寿深深的瞧着董勇,脸上浮起玩味的笑意:“老卒胜将军。”

    董勇惶恐的笑道:“小旗官这夸奖,小的越发受用不起了。不过小的这次去保安卫,从刘茂正大使的闲聊中倒真听到些新消息,就是不知消息的真假,不知小旗官可愿意听?”

    “董勇兄弟,请说。”

    “小的听闻到这小股侵袭东八里堡的蒙古鞑子,是如今的指挥佥事江大人有意沿路示警,引到东八里堡的。”

    朱寿一愣,刚要张嘴询问时,听闻了董勇的话放下心来,神色恢复正常的史可朗恍然道:“娘的,这就对了,老子一直心中不解,美峪守御千户所在保安卫以南,与山西蔚州交界。鞑子侵袭,照理说应该是离着最近的保安卫派兵围剿,怎么会反倒是远途的守御千户所先到呢,原来是江彬大人故意将这股蒙古鞑子引过来的。不消说,江大人一定是想全歼这股贼寇,唉!只是苦了东八里堡的乡亲和我的爹娘。”

    朱寿轻拍了拍眼圈泛红的史可朗,嘴角绽起一抹苦笑,同时心里也如释重负轻舒了一口气,要是这样看来,外患的危险先可以缓上一缓了,我也能踏下心来想办法解决吃饭问题。

    董勇有些尴尬的瞧着史可朗,干笑了一声:“小的听闻,江大人此次围剿这股蒙古鞑子,提前并没知会保安卫原指挥使卢忠宇大人,而是率马步兵将径直扬长过卫,指挥使卢大人当时就气得暴跳如雷,可弹劾奏本还没写完,嘿嘿,内阁会同兵部行文就到了,美峪守御千户所的孟明哲千户擢升把他取而代之了,而卢大人则被调任甘肃。听刘大使幸灾乐祸的说,卢大人接到行文,当时就气晕过去了。”

    朱寿疑惑道:“美峪守御千户所是保安卫辖下卫所,江彬如此胆大妄为,卢指挥使难道就无权处置他,怎么还要上本弹劾?”

    史可朗道:“寿哥有所不知,按大明军制,守御千户所虽在各卫所辖之地,但并不上下隶属,而是自达于都司,因此卢指挥使虽然官位比江彬高,但却不能辖制江彬。”

    朱寿恍然的点点头,明白了,在军事重地设立守御千户所直属都司,与各卫不上下隶属,这么做是存着要其互相挟制监视之意图,其用意必是防止兵权下移,以防有人拥兵自重,反手胁迫朝廷。

    史可朗疑惑道:“我还是有些不解,保安州是直隶州,咱大明有属州和直隶州,知州品秩相同,可属州视同县,直隶州视同于府。东八里堡虽弹丸小地,却是交通要道进京必经之地,又是保安州人口最多也是上缴钱粮赋税最多之地。江大人为何要将蒙古鞑子引到东八里堡来?要知东八里堡遭蒙古鞑子洗劫,今年的钱粮赋税和徭役,保安州恐怕要三成少去一成。”

    朱寿没有说话,眼神有些发虚的躲开史可朗疑询的目光,望向垛口墩台外空旷寂静的荒野。

    董勇不自然的轻抽了一下嘴角,眼神诡异的瞟了一眼朱寿和史可朗,急忙垂了下来。

    半晌,朱寿低沉道:“董勇兄弟,你怎么看?”

    董勇身子轻颤,干笑道:“小的、小的也是一头雾水,猜测不透江大人为何要这么做。”

    朱寿扭头,深深的瞧着目光有些闪烁的董勇,突然笑了一下,没有接着追问。心里冷笑道,这种龌蹉肮脏的勾当,瞒不过你们这些老兵油子的,不仅瞒不过,恐怕你们或多或少都干过吧。

    “寿哥,你们这是怎么了?”史可朗不解的问道。

    朱寿脸上浮动着复杂的笑意,拍拍史可朗的肩头,真诚道:“兄弟,有些事现在想不透是件好事。若是你现在就想透了,也许你会更痛苦。懂吗?”

    史可朗疑惑茫然地看着朱寿,半晌,点头笑道:“我听寿哥的,不想这些事不关己的闲事了。”

    朱寿笑笑,突然瞧向董勇,董勇脸色微变,目光闪缩,有些尴尬的笑了……

    夜近子时,万籁无声,堡子内静如死寂。一道黑影蹑手蹑脚行动鬼祟的来到东八里堡东门,四下张望着,含糊不清的低声道:“彪哥!彪哥!”

    东门土泥围墙根传来孙大彪同样含糊不清,但没好气的声音:“喊啥啊,你他娘的眼瞎啊,俺不就在这蹲着呢吗?!”

    胡侃闻声过来,也贴墙根蹲在孙大彪身旁,肿成一条缝的双眼瞧着也依旧如猪头一般的孙大彪。

    孙大彪暴跳如雷,低吼道:“你他娘再这样瞧老子,老子就削死你这瘪犊子!也他娘的不瞧瞧你现在的德行,还他娘的不如老子呢!”

    胡侃心虚的低声道:“彪哥,兄弟知道你了心情不好,兄弟跟你一样也是感同身受。兄弟过来就是想讨彪哥一句准话,咱哥俩不仅半年的月银没了,还都让那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收拾成这付惨相,那帮子混蛋可是将价码升了一倍,这回是一年的饷银。只要咱们能将朱寿那王八蛋弄呰了,那可就是七人一年的饷银。彪哥,能么样,你了是干还是不干,你了要是不干我这就去回了他们,咱们认栽了,从今后兄弟我就夹着尾巴做人。你了要是干,这事怎么干,兄弟就等你一句话。”

    孙大彪吸着冷气,用手轻抚着黑紫绽青肿的惊人的脸,肿成一条缝的双眼射出阴冷愤恨的寒光,咬牙道:“干,干哈不干?!要是不干,输了一年的饷银倒是小事,彪爷以后就没脸了,那还咋混啊?那不是个人就敢跟彪爷蹬鼻子上脸啊!”

    “痛快!到底是彪哥,兄弟没跟错人!彪哥,说吧,咱们能么干?”胡侃兴奋的低声道。

    沉默了片刻,孙大彪低声道:“今儿那瘪犊子动手削彪爷时,彪爷一是没防备,让这瘪犊子钻了空子。二是这瘪犊子拳脚上的功夫不错,得过真传。”

    胡侃使劲睁着肿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震惊的看着孙大彪:“彪爷你了可别吓兄弟,这些年你了从辽东到直隶京畿,一路披荆斩棘,杀了多少蒙古鞑子不说,军营里再厉害的狠角儿,除了徐老蔫坚持了三合,其他在你彪哥手下都没走过一个回合。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人?兄弟我实在是没法相信!那要这么说,看来兄弟以后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这辈子是甭想报仇了?!”

    孙大彪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紧接着吸着冷气道:“你小子长的是人耳朵吗?咋听的话,俺不是说了吗,主要是你彪爷没防备。这小子要是明动手,这种瘪犊子,彪爷轻松削死十个八个的。”

    胡侃如释重负,兴奋道:“可吓死兄弟了,太好了!有彪哥这句话,兄弟就放心了,侃爷就等着报仇了!”

    孙大彪咬牙低沉道:“不过收拾这瘪犊子不能明来,他毕竟是小旗,公然殴打长官咱们非吃军法不成,弄不好不死也得残废。要是因为打了这瘪犊子离开军营当逃兵,上哪找地管饭?俺爹娘临死前可是跟俺说了,要俺饿死也不能当匪盗,俺对他二老发过誓。哼!这瘪犊子不是对咱们来阴的吗,咱们也给他来阴的。”

    “对!来阴的保险,彪哥你了快说,咱们能么干?”

    孙大彪冷笑道:“俺问你,蒙古鞑子最好在什么时辰攻击咱们的边镇?”

    胡侃一愣,疑惑道:“彪哥你了不是要对那小瘪犊子来阴的,怎么突然提到蒙古鞑子上了?”

    “别废话,说!”

    “鞑子最好在丑寅之间动手攻击。”

    “为啥?”

    胡侃郁闷的答道:“因为那个时辰人睡得最沉,我说彪哥,你了到底,”

    孙大彪嘿嘿阴笑道:“咱们就那时候动手收拾这小瘪犊子,趁他睡的死沉时,把这瘪犊子削个半死。等他醒过来就算心知肚明是你彪爷干的,可他没当时抓着咱,他就只能吃哑巴亏。不然嚷嚷起来,这小子更没脸威风扫地。挨了这顿臭揍,这小子得有几天不敢合眼睡觉,哼!老子还偏偏就不去找他麻烦,等这小子像熬海东青似的,实在困得不行时,咱们再去削他个半死。彪爷保证,不超过三次,这小子就得跪下求彪爷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