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客手中确实存了几分西域迷药,虽未刻意对尹素问使用却也足够她睡上三天三夜。

    第四日的清晨,在经过一个漫长无梦的黑夜之后,尹素问终于悠悠转醒。才一睁眼,便看到了在一旁案几上批阅文书的张少卿。

    “太好了!素素,你终于醒了!”

    他几步奔至床边,先是伸手试了下她的额头,又用温水缴了帕子为她擦去虚汗,动作轻柔无微不至。

    “此番这样胡闹,也总算是吃到了教训。素素,答应我,以后万万不可再这样了,好吗?平白让人受了一场惊吓。”

    张少卿手上擦拭的动作没有停,语气却有一些不悦和埋怨。若不是尹素问夹杂其间,那一场追击战本不会那么麻烦。

    尹素问见面前的男人一副衣不解带的模样,想来这几天应该是一直照顾着自己的,再想想这次险些惹出**烦来,也确实是轻率了。便也一面由得他絮絮地教训着自己,一面点点头表示知错了。

    “军医说只要是醒了就不会有什么大碍。昏迷了三天三夜,怎么唤你都醒不过来,现在一定饿极了吧,我这就叫人为你准备吃食。”

    “少卿。”

    尹素问拽住张少卿的衣袖想要说话,她并不着急吃喝,只着急想知道那一场抓捕到底是如何收场的。她还依稀记得,自己倒地的瞬间,与心澈之间像是已隔了一场刀风箭雨。不过,三日水米未进,才一说话马上就觉得声音嘶哑,喉咙是快要撕裂的疼痛。

    “素素,哪里不舒服吗?我已仔细检查过,脖颈上只是划伤了一点皮肉,上了药很快就能好。好在除了摔倒时膝盖上破了些皮,身体别的地方都无碍,否则定会让那个刺客死无葬身之地!”

    “那刺客?”

    “那刺客是个异族来的乱党,我们追查也有一段时间了,不过还是第一次正面与他交锋。那伙人凶残狡猾惯了,那么多府兵军士竟然还是让他跑了!实在可恨!”

    “跑了?那,心澈,心澈师父呢?他怎么样了?”

    张少卿仅管捶胸顿足地气愤,尹素问却并不在乎那刺客是死是活。此刻的她只一心惦记着那个又一次舍身救自己性命的好心僧人最后到底如何了。

    “心澈?哦,你说那个和尚,他没事。我已经派兵将他们一干人等送回山寺了,你身子还很虚弱,别人的事就不必多想了,我自会安排好的。”

    提及心澈,张少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不过很快就被掩盖,再回头看着尹素问,仍是满脸温柔笑意。

    “他当真没事吗?我明明看到……”

    “素素!”

    尹素问话未说完便被张少卿打断,他稍稍平复下不耐烦的情绪,才又坐在床边执了她的手柔声道。

    “我说了,他没事,他身后的一众小和尚也很好,当日他们确实已经都各自回寺去了。这样的小事莫非我还要说谎不成,还是,素素你只是不愿意再信我了呢?”

    虽说破镜已重圆但那伤疤总还是在的,平日里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尽量不去提及,一但情绪激动的时候张少卿却又总免不了要疑心,如今的尹素问是不是已经开始不再相信自己了。

    “我是愿意相信你的。可是少卿,为何要下令放箭?”

    尹素问的眼光灼灼,像是要直接将张少卿看穿了一般。见他面色略尴尬转身去沏茶,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才又起身牵住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莫要欺瞒我,当时的我虽已要昏迷但仍是亲眼见着了那铺天盖地的飞箭。少卿,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不顾心澈安全故意下令放箭?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才罢休。”

    她曾担心过心澈与自己交换之后张少卿不一定能倾力相救,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只在两人交换的瞬间张少卿就会直接下令所有军士集体放箭,那明明就是一场不计后果的谋杀。

    尹素问只知道原先的张少卿虽为人冷淡但亦是光明磊落的大人物,原先的她也并不觉得那样的冷漠有什么不好。如今看来,这冷漠与冷血之间似乎相差并不远,而她自以为熟悉的少卿也越发觉得陌生了。

    “素素,这本是一件公事,但你若如此介意便只能与你先说道一二。那异族的刺客前来上原府并非只是小范围作案,作乱的目的也绝非简单为了金银财物,他所代表的很可能是并不安稳的西域中某个别有用心的敌国。他们狡猾、凶残甚至屡次侵入过皇宫大内刺探,我也曾长久地追踪过但仍然所获甚少,此番好不容易将他的真身堵在了广场之上,又怎能眼睁睁放他离去?作为离国宰相之子,作为离国的左骑都尉统领,我必须要抓住一切能将敌人斩杀的机会。素素,你明白吗?”

    “所以,你便可以为达目的不惜牺牲一个无辜僧人的性命,牺牲一个舍身救我的僧人性命吗?”

    张少卿只以为他的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应该是可以让尹素问理解的,但面前的女人却依然泪水涟涟、声声责问,他心下烦躁,连带着语气都生硬了不少。

    “素素,你这是要做什么,我说了那是我的责任。”

    “你的责任是要护上原府周全、救百姓于水火,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随着心情滥杀无辜!”

    “呵,不择手段?滥杀无辜?好,很好,你终于是将心中所有的怨气都说出来了吗?尹素问,今日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竟就要与我置气如此了吗?”

    “他不是什么陌生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张少卿手中的茶壶被猛地摔碎在墙角,散落了一地尖利的瓷片和煮沸的茶叶。

    十年来,尹素问第一次与他生气,张少卿亦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忿忿不平。彼年间,她总是温顺体贴的那一个,即使有些小性子也还是会听了自己的说辞而很快开心起来。她说,能在一起是多么不容易,她总舍不得与自己置气,可眼下的她竟只为了一个几面之缘的陌生僧人就与自己恶语相向,张少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更是不平。他的尹素问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