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已至,还有最后一场凉雨。

    雨一直下,怎么都不肯停,像极了一个伤心之际泪流不止的女人。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瓷器破裂声,尹素问手中一众精致的玉匣瓷瓶瞬间滑落到地上摔了个干净粉碎。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站在自己身后的南珠却已经惊乍地尖叫起来:“张公子!!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同时响起惊叫声的还有原本正在床榻上翻云覆雨的一对男女,男人正是尹素问朝朝暮暮思念着的张少卿,女人则是上原府的第一名妓花盈盈。

    屋里依然是尹素问熟悉的陈设装扮,有熟悉的熏香味道,甚至前日里自己亲手挂在床头的祈福袋也还在。不一样的是,现在的空气里不光有温润的熏香之气,更夹杂了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和**的暧昧。

    她只以为她的张少卿是摔伤了腿,恨不能时时刻刻拿来最好的药陪伴在他身边,现在看来,他似乎并无恙而这里也根本不需要自己。

    门开着,尹素问就这么怔怔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愣着,心中却几欲呕吐。她看见了那猩红色的福袋在冬日的冷风里无力地摇摆了几下,看见了床帏之上躺着的并不是自己日思夜想本应该生着病的情郎。不对,那是他,是那个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他,可他的身边却还有另外一个同样赤身**的妩媚女子,而这两人方才正乐此不疲地演绎着一幅香艳火辣的活春宫。

    背叛,就是这样的滋味吗?心里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一遍遍追问着,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尝遍了背叛和伤害,她以为自己早应该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身,可为什么,现在还是会感觉到疼,那么疼,疼到险些就要死掉了。

    床榻上的两人在慌乱地穿衣遮羞,尹素问却定定地站在门前没有动弹,最先气不过的南珠倒是自作主张冲了进去和那仍是桃腮粉面的花盈盈厮打起来。

    “花盈盈是吧,你个不要脸的贱蹄子!平日里单知道你是个狐媚浪荡的破烂货却不知道你还这样胆大妄为,竟敢爬上了夫家少爷的床,我南珠今天就来好好治治你这发骚的病!我家小姐不顾万千反对非要钟情一人,一片真心却换来这样的羞辱,真是枉费!”

    在南珠干脆利落的连环巴掌下,身娇体弱的花盈盈早无还手之力,而一旁的张少卿更是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显然这不好听的后半句是在骂自己。

    南珠心眼实诚脾气火暴,眼见着自家小姐受了这般奇耻大辱自然不会无动于衷。这花盈盈虽是青楼娼妓却也是被**从小就买了来当头牌供养的,细皮嫩肉娇弱得很,哪里能撑得住南珠一阵巴掌结实的打骂,只能惊叫着堪堪挡着脸一面又急急唤着让张少卿来帮忙。

    慌张不已的张少卿却显然已顾不得帮忙旁人了,只自顾夺过床边一件外衫胡乱罩在身上,边挣扎着下床边解释:“素素,那个,你听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说话间还被凌乱的床幔绊了个踉跄,而胡乱套着的衣服竟是花盈盈的衬裙,这狼狈不堪的模样倒是把他平日里干净儒雅的贵公子形象一次毁了个彻底。

    站在门边的尹素问像是被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她觉得自己应该转身就走或是冲上前去像南珠一样撕打个痛快,可偏偏就是一动也动不了。好像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除了那胸口就要翻涌而出的愤怒和颤抖不已的双手。

    听着他在一遍遍叫着“素素,素素”,她记得当年执手许诺之时,他也是这样唤她的“素素,你信我。只此一生只此一人。”

    张少卿的面孔在眼前晃动着,尹素问只看到一个焦急的人影在不停地张嘴对她说着什么却听不见一点声音,只有满耳朵轰鸣的嗡嗡声和夹杂的尖叫声。她感觉到有灼热的手掌握住了肩膀却只觉得阵阵恶心,直到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意识才终于转了回来,猛地推开眼前的男人转身狂奔而去。

    冬日的疾风凛冽如数把利刃,刀刀毫不留情地撕割着尹素问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她盲目地奔跑,只想走人最少的路逃去最远的地方。

    往东皇崖去的山路越发陡峭难行,这样深山里的崎岖小道平日里连猎户都不愿意踏足,道路两旁早已干枯却僵硬着不肯死亡的荆棘藤条狠狠抽打撕扯着她的身躯,有尖锐的痛。

    此刻的尹素问仿佛完全失了痛觉一般毫不在意这些伤口,只是自顾自地向前狂奔着,直到接连几口心头血喷薄而出才终于支撑不住地倚着树干失声痛哭起来。

    他们说尹家大小姐是个没有感情的怪人,朋友不疼亲人不爱;他们说尹家大小姐怕是烧坏了脑子,无名无分地跟着那风流在外的张家少爷。

    没人知道,她不是永远那么无敌坚强,只是不得不坚强;她不是永远不会哭,只是哭的时候总是独自躲到角落里从不让别人看到;她不是真的冷面无情、铁石心肠,只是从来就知道不爱才不会受伤害。可是,她的那些护身咒语,那些冷面坚持在十年前被一个叫张少卿的男子统统打破了。

    那一天,一个白衣胜雪的玉面少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笑颜软语地轻声说着:素素别怕,我会保护你。然后她信了,直到如今,再没有然后了。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尹素问一遍遍呢喃着,冰凉凉的手掌紧紧捂着心口。多少年了,心口痛的毛病以为早已不会再犯,可此时却只觉得生生地疼。心窝像一个被掏空了的黑洞,除了汩汩而出的鲜血和着冷冷的雨雪落下外再无其他。

    “呵,真是可笑,可笑啊??????”气极而笑,本就苍白的脸颊呈现出异样的青黑色,瞳孔深处隐隐有诡异的蓝色光芒涌现。明明大颗的泪滴滚落却是自嘲地失笑起来,哭哭笑笑间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疯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