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讨封了“罗锅儿”,一年多领两万两银子。乾隆他是越琢磨越窝火!花俩钱儿倒没什么呀,还让刘墉给气了一通。不行,我得想主意,抓个碴儿,怎么着也得把他这“罗锅儿”俩字儿取消。就说了:

    “刘墉,散朝之后,不要回府,随朕到琼岛赏景。”

    琼岛是哪儿呀?就是今天的“北海公园”。那时候叫“琼岛”。您现在去北海公园,东山坡底下有块碑,上刻“琼岛春荫”四个字,哎,就是乾隆御笔写的。

    乾隆琢磨了:嗯……对,我让他陪我去琼岛赏景,只要他说错了一句话,让我抓住,那就好办了。

    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皇上没事儿老算计你,那谁受得了哇!

    刘墉愿意去吗?不愿意去呀!准知道去了没好儿。可皇上让去就得去。你要说,我没功夫,我脑袋疼。哎,那哪儿成啊。不去?不去,就是抗旨不遵。不听皇上的话就得掉脑袋,那脑袋不疼,哎,该脖子疼啦!

    刘墉陪着乾隆,进琼岛,从漪澜堂乘龙舟横渡太液池来到五龙亭。靠岸边儿的水里,一拉溜儿五座亭子。乾隆站在亭子里遥望白塔,绿荫环绕,真是风光似锦,美如画卷哪!

    要说吃饱了喝足了,上这地方一遛,哎,也确实有点儿意思啊。

    景致挺美,可乾隆越看越烦。怎么?想不出主意来,把罗锅儿俩字儿去消啊!低头一瞅,水里边儿鱼还真不少,来回穿梭。嗯,我先钓会儿鱼吧,解解闷儿。就说:

    “刘墉啊,咱们钓会儿鱼吧。”

    “谨遵圣命。”

    小太监赶紧把渔竿儿、鱼食拿过来,乾隆跟刘墉一人一份儿,俩人钓上啦。

    工夫不大,刘墉这边儿,鱼漂儿一动,蹭!一抬竿儿,钓上一条红鳞鲤鱼。欢蹦乱跳!乾隆一看刘墉钓上来了,着急了。跟着也一抬竿儿……任嘛儿没有。空的,没钓着!

    多新鲜哪,你不看鱼漂儿动没动,就抬竿儿,那能钓上来吗?

    刘墉钓着了,乾隆没钓着,心里挺别扭,瞟了刘墉一眼,张嘴说了四句诗:

    “五龙亭畔水长流,

    鱼儿好似画中游,

    君臣二人同垂钓,

    朕当因何空举钩?”

    那意思是,咱俩一块儿钓鱼,为什么我钓不上来呢?

    刘墉一听,这怎么回答呀?说:你急性子,不会钓。你笨蛋!哎……麻烦啦!

    刘墉明白。心说,今儿让我陪着出来,就为找碴儿。我可得小心着点。一琢磨,我也来四句吧。刘墉说:

    “万岁之身乃真龙,

    光照寰宇遍苍穹,

    凡鱼不敢朝圣驾,

    因此我主钓竿空。”

    嘿!

    刘墉这话说得太好了。我主万岁是真龙呀,凡鱼看见您不敢朝拜圣驾,所以,您才没钓着。您听回答得多圆滑!

    乾隆当时高兴啦,一挑大拇指,说:

    “好!”

    乾隆这大拇指上戴着一个“扳指”。是翡翠的,由西域进贡来的“祖母绿”。这个扳指碧绿碧绿的。是真绿!有多绿呀?这么说吧,桌上铺一块红毡子,把这个扳指摘下来,往上一搁,当时这毡子就成绿的了;一盆凉水,把扳指放在水盆儿里,这盆水能变成绿的;要是皇上戴着这个扳指,站在北京前门楼子上,一挑大拇指,能绿到上海去!

    哎,这也太绿啦!

    反正是够绿的。可称翡翠中的上品。

    乾隆说:“刘墉,朕当赏你个扳指戴。”

    说着把扳指从手上摘下来,就递给刘墉了。价值连城的翡翠扳指给刘墉啦,皇上怎么那么好心眼儿啊?实际上,他是拿这扳指找碴儿!刘墉真要接过扳指顺手往大拇指上一戴,得!坏啦,这叫“欺君之罪”。我为君,你为臣,我的东西刚摘下来,你就敢戴上?胆大妄为,欺君罔上!好吧,扳指是我赏的,死罪可以免去,但是活罪难逃——降级罚俸,“罗锅”俩字儿去消,两万两银子不给啦。

    您瞧乾隆算计得多好!

    刘墉呢,当时没想到这些。伸手就接:

    “臣,谢主隆……”

    这“恩”字儿,都到嘴边儿上啦,一琢磨……,不对劲儿,这扳指儿是要脑袋的,跟着就改口了,说:“臣,谢主隆……启奏万岁。”

    皇上一听,哎,有这么说话的吗?!

    “启奏万岁,您的扳指,为臣不敢戴。”

    “噢,看来你是不要啦?”

    刘墉如果顺口答音说:“对,我不要。”

    哎,也坏啦。怎么?皇上给你东西,你敢不要,这叫“抗旨不遵”,也活不了。

    刘墉明白呀,赶紧说:

    “万岁既赏给为臣,我焉敢不要。”

    “要,你不戴上?”

    “戴上我为欺君之罪……”

    “不戴?”

    “不戴,那叫抗旨不遵。”

    乾隆心说,哎,他全明白。

    “那你看怎么好呢?”

    “万岁赏赐为臣的扳指,臣不敢戴,我交给手下的从人,送回原籍山东省青州府诸城县,供在我家祖先堂内。”

    乾隆一听,得,我这扳指算完了。摇了摇头,背着手,出了亭子。过桥,来到万佛楼。一进门儿,看见院子里摆着几桶马兰。乾隆心里一动,行啦,就拿这个找刘墉的毛病。

    “刘墉!”

    “臣在。”

    “你看这是什么花草?”

    刘墉如果要说,这是“马兰”。皇上这碴儿就算找上啦。什么叫马兰哪?做这么大的官儿,说话这么俗气,降级罚俸,先把“罗锅儿”俩字儿去消……。

    一年两万两银子又吹啦!

    刘墉多机灵啊,用手指着一桶马兰说了:

    “万岁,此乃一桶万年青。”

    “何为一桶万年青?”

    刘墉说:“我主大清江山,一统万年。这就叫一桶(统)万年青(清)。”

    嗬!乾隆听这话特别高兴,嗯,江山一统,万年长青,好!

    明知是拍马屁,可觉着挺舒服。

    “好!刘墉,赏你这挂朝珠。”

    “臣,谢主隆恩,仍将朝珠送回原籍,供在祖先堂内。”

    乾隆心说,甭管供什么地方,我这朝珠跟扳指是回不来啦!

    往里走吧,一进佛殿,迎面儿供着一尊佛像,就是那个大肚子弥勒佛。乾隆一看,有了。用手一指佛像:

    “刘墉,上边儿供着这尊是什么佛?”

    刘墉要顺嘴儿说是大肚子弥勒佛,皇上就又算找着碴儿啦,佛爷就佛爷得了,干吗还大肚子?这么大的官儿,说话这么俗气,降级罚俸,“罗锅”俩字儿去消,两万两银子不给了,干脆,连扳指带朝珠全拿回来吧。得,这一下满完!

    刘墉心里有数儿,连忙回答:

    “此乃一尊长笑佛。”

    这话说得对呀,大肚子弥勒佛那个模样,老咧着嘴笑呵呵的。“长笑佛”,皇上一听,也觉着这个词儿不错。眼珠儿一转,随口又问了一句:

    “为何他见朕笑?”

    就是问,佛像为什么冲我笑呢?

    刘墉有词儿:“此乃佛见佛笑。”

    刘墉这马屁一拍,可真把乾隆拍喜欢了。怎么呢?清朝时候,皇上都喜欢称自己为佛爷。康熙佛爷、乾隆佛爷,直到光绪年间,西太后还称老佛爷哪!刘墉的意思是说,供着的是佛爷,乾隆您也是佛爷,佛爷见着佛爷,笑啦。“佛见佛笑”,他那儿接驾欢迎您哪,那皇上听着能不高兴吗?

    “好!好一个佛见佛笑。”

    皇上一挑大拇指,哟,扳指瞧不见了;再一低头,哎,朝珠也没啦。

    “那什么……刘墉,朕赏……赏你一个马褂儿穿。”

    现打身上脱下来,递给刘墉啦。这是八团五爪龙的马褂儿。什么叫五爪龙啊?有讲究,皇上的是龙袍,百官的是蟒袍。怎么区别呢?就在爪上。五爪为龙,四爪为蟒……。

    您说什么?仨爪?仨爪?那……是鸡,鸡爪子!没仨爪的。再就是颜色上分。龙袍是正黄的,蟒袍是杏黄的。

    刘墉把马褂儿接过来,又吩咐手下人,送回山东原籍,供于祖先堂内。

    刘墉刚把马褂儿收下,乾隆可真够损的,他往旁边一斜身儿,哎,让刘墉跟弥勒佛对了脸儿啦。皇上用手一指:

    “刘墉,为何他见你也笑?”

    这不废话吗?佛像就这么塑的,见谁不笑哇。乾隆就是诚心,看你刘墉怎么说。这一问可麻烦啦。刘墉再来一句“佛见佛笑”,啊?!你也成皇上啦?要谋朝篡位是怎么着?推出午门,开刀问斩,这回“罗锅”俩字儿也甭去消了。怎么?连人都“消”啦!

    刘墉一愣,是啊,他……怎么见我也笑哇?这个……嗯,哎!

    “万岁,他笑微臣不修道。他见您笑,是佛见佛笑,接驾哪;他见我笑,他说人家是皇上,你在旁边儿算干吗的!难道你不害羞吗?他笑为臣不修道,就是他在那儿嘲笑我哪。”

    皇上心说,刘墉真有机辨之才呀。好哇,他嘲笑你不要紧,我这扳指没回来,朝珠、马褂儿也进去啦!

    乾隆一看这弥勒佛塑的地方,哎,又有主意啦:

    “刘墉,为何这佛像塑在北边儿?”

    刘墉心说,废话!大殿座北朝南,佛像可不塑在北边儿吗?大殿座北朝南,佛像座南朝北,塑南边儿,一进大殿,看佛爷后脊梁?不像话呀!刘墉心里这么想的,嘴里可不敢这么说。一琢磨,有了。说:

    “万岁,佛像就得塑北边儿,南边儿不能有,南边儿没有!”

    “为什么南边儿没有哪!”

    “您没听和尚念经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嘛,就是南边儿没有。”

    嘿,他把这句搁这儿啦!

    皇上一听,噢,“南无”就是南边儿没有啊?

    得了,这碴儿算没找上。往里走吧。来到万佛楼,乾隆刚一迈步上楼梯,刘墉说了:

    “万岁上楼,臣给您念句吉祥话儿。”

    “什么吉祥话儿呀?”

    “念我主步步登高!”

    乾隆一听,高兴啦:

    “好!好一个步步登高。刘墉,朕赏你……赏你这个夹袍穿!”

    又把夹袍脱下来,递给刘墉了。刘墉是“照方抓药”,还是派人送回原籍,供于祖先堂内——把夹袍也收下了。

    反正,皇上一高兴就赏,赏多少也没关系,等待会儿抓上个碴儿一罚,哎,全都找回来啦!

    乾隆来到楼上,绕了个弯儿又下来了。等到楼梯口儿这儿,站住了。回头叫刘墉:

    “刘墉,朕当现在下楼了。你再给我念句吉祥话儿。”

    刘墉一听,得,这回麻烦了!刚才上楼的时候,还不如不说哪。

    乾隆心想,上楼,你说“步步登高”;下楼,看你怎么说。“步步登矮”,“步步落空”,“步步下溜”,“一步不如一步”,说哪句,你罪过都小不了。到时候,不但“罗锅”俩字儿去消,赏的那些东西全得拿回来!

    乾隆往下一迈步儿。刘墉在后边儿一瞧,哎,有词啦:“万岁,念您‘后背倒比前背高’。”

    嗯,后背(辈)倒比前背(辈)高。乾隆听着舒服哇,心想,哎呀,我这一辈就是皇上,后辈儿孙比我还高,那就更好啦。

    其实,皇上想错啦,刘墉不是从身后头看他下楼才想起这句话吗,后背倒比前背高,是说皇上下楼的时候,他的后背比前背高。暗含着也就是说这“罗锅儿”呀,你也有那么点儿啦!

    乾隆没明白这意思,还高兴哪:

    “好!好一个后辈倒比前辈高!刘墉,朕赏你个小褂儿穿。”

    刘墉赶紧说:“臣……”

    谢主隆恩还没说出来呢,乾隆又说话啦:

    “那什么……别谢恩啦。回去再赏吧!”

    “怎么?”

    “小褂儿再赏给你,我就光膀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