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哈桑,只能是他,原来这个山洞就是他当日约我时说的神秘地方。我不愿见到他,不愿看到他的目光,也不愿听见他的声音,实际上,他全做到了。每一天的早上,当太阳还没有探出脑袋,我面对着墙壁躺着,听见哈桑生日时我送给他的硬步靴踩在树枝和落叶上发出的细碎的响声,还有他小心翼翼地在沙子上踩过而发出的沙子陷下去的声音,还有那白色的碗轻轻搁在地面上的声音,每一道,每一声,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我也能感受到哈桑拿起另一个空碗后站起身凝望着我的目光,那一刻,我屏住呼吸,不能动弹,他生怕惊动了我,我更怕我微微的抖动惊动了他。

    直到他走后很久,再也没有声响传来,我如释重负,但已泪流满面,我竟已过上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即使我得到了魔神诀,拥有了魔鬼般的力量,我还是需要哈桑,我还是需要哈桑。

    但即使是这种生活,他们也不愿施舍于我,首先不放过我的,便是我那名义上的父亲,我无法想象他怒发冲冠地拿着长剑站在山洞门口,但是下一刻,我明白了,我们都知道那个秘密――我们不是父子关系,没有血缘。而我又做出了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给他蒙了羞,以前他迫于脸面,不能将我逐出家门,现在我给了机会,杀了我,所有人都会说他大义灭亲,既得了荣誉,又不必再面对我这个偷盗者,真是一举两得。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眼睛,理直气壮,没有逃跑,出乎意料的,我没有逃跑,就直直地站着引颈受戮,我在想他的手会不会颤抖,他的剑落下的时候是否有半点犹豫,我只想得到这个答案。

    很快的,我就得到了这个答案,那一剑,是果断的,没有半分犹豫的,落了下来,但是没有落在我的脖子上,是哈桑,哈桑推开了我,那一剑在哈桑的背后滑下,割出一道长长的剑痕。

    哈桑挡在我的面前,我看着鲜血浸湿了哈桑灰色的长衫,从背后长长的口子中滴下来,落在我的脸上,那是滚烫滚烫的,地狱的熔浆也比不上的温度,我的脸上一阵刺痛,那痛苦一直传递到我的心里面去。

    “老爷,放了少爷吧,求求你,放了少爷吧。”

    哈桑哀求着,我以为他不会放过我的,但是偏偏,在哈桑的再三哀求下,他收起长剑离开了,最后留给我的,是那种愤恨的眼神,这种神情出现在他的眼眸中,我无法理解,终我一生,也难以理解。

    但当时我已完全遗忘了他,忽视了他,我的目光全到了哈桑那里,“值得吗?”我望着哈桑仍旧滴血的背后,面无表情。

    哈桑转过身子,目光直视着我,我迎接着他的目光,这一次,没有躲避,我迎接着他的目光,也迎接着他的那一句伴随我一生的话语――

    “为你,千千万万遍。”

    终于,我紧紧地抱住哈桑,在那一刻,我终于打开自己的心扉,将哈桑的忠诚毫无愧疚的收藏进内心深处,在那一刻,就在那一刻,但也只是那一刻而已。

    因为在下一刻,我推开哈桑,在他深深地注视下,跑开了,我要用全部的力量逃离这里,远远地逃离哈桑,我已断了全部可能的路,只剩下一条魔鬼的路可走,那条路通往地狱,通往深渊,我不能将哈桑带进来,哈桑的路是光明的,是充满无限可能的,我不能毁了他。

    再见,哈桑!

    我带着哈桑留在我心中的那份东西,任由眼中的泪水踩着寒风碎落在身后,一路向北。

    魔神星系,本来叫安德鲁森星系,被龙渊占领之后,才改名为魔神星系,在宇宙战争中,魔军同样死伤无数,被白云军团赶回这里,如今为首的则是蝎子王乾刃,是龙渊领导时期的二线头号人物。

    此时此刻,魔神中央星里,魔神殿内。

    “恭迎魔神归来。”乾刃微微欠身,拱了拱手。

    龙渊直视着低着头的乾刃,想起了宇宙战争中的牛魔王,只有他拥有不跪下参见龙渊的资格,然而眼前这个人,虽然在二线属于风流人物,但他何来的勇气这样做?

    “看来,四十年的时间,你成长了不少。”话音刚落,龙渊的双眼变得殷红,背后巨大的黑色虚影出现,那是龙渊的魔神之影。龙渊一把扼住乾刃的脖子,飞速地撞向前面的墙壁上,“你是否觉得,你的实力已经可以强大到不必向我下跪的地步?”

    乾刃恐惧地瞪大双眼,青筋布满红色的脸上,下身则变回原形,尖尖的尾巴在半空中剧烈地挣扎着抖动着。

    “不!魔神大人,请听我说。”乾刃艰难地冒出这句话。

    龙渊松开了手,收起魔神之影,眼睛又恢复如初。

    “您忘了吗?当初我们失败之后,您说您不再是我们的魔神,而魔神军约第一条就是,魔军只向魔神效忠,只向魔神下跪。”乾刃连忙跪倒在地。

    龙渊不由皱眉,有这样的事情吗?为什么自己不记得了?

    “是我误会你了,是我的错。”龙渊转身,“你先起来吧。”

    乾刃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自己听错了吗?魔神大人竟然承认自己错了?

    “我问你,关于春雨和圣水星,你知道多少?”

    “春雨和圣水星?”乾刃的眼睛转了转,“春雨被正义守护者改变成冬雷,将圣水星完全冰封住了,而且圣水星的力量似乎也被冬雷牵动,这几年,附近的一些星球也受到了寒冰的影响,没有极水属性的修炼者绝难接近。”

    “就这么多吗?”

    乾刃低下头,“抱歉魔神大人,这些年白云军团几乎统治了整个宇宙,所以我们的关注点都在白云军团上,所以……”

    “白云军团吗?”龙渊望着天边的几朵白云,转身道:“我取下东西就走,你就当我没来过。对了,牛魔王和玄蛇他们呢?为什么没见到一个?”

    乾刃似乎早有准备,“他们都回魔界去了。”

    龙渊点点头,一闪而逝,出现在一道巨大的门面前。这里就是赫赫有名的天空十八域,里面总共有十八层,每一层都收藏着龙渊两百年来搜刮得来的重宝,但这一次,龙渊只需要一样东西――魔神之域,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比这更能保证哈桑的安全,而且,在短时间内,它能够维持哈桑的生命力不失。

    龙渊将魔神之域收进空间袋,正欲离开时,他被一支彩色的冰笛吸引住了,龙渊轻轻地拿起它,尽管上面不可能有一丝灰尘,但龙渊还是用衣袖将它擦拭了一遍。

    也许还是有灰尘的,不过不在笛子上,而是在龙渊的心上,当龙渊擦拭完的那一刻,往昔的记忆刹那间纷至沓来。

    如棉的雪花浩浩荡荡,飘飘扬扬,席卷了整个寒云星,我不记得当时是几岁踏上的寒云星,但我清楚得记得,那是一整片的白,白色的路,白色的树,白色的花,白色的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白得通透,白得彻底,白得清楚,白得纯粹,让我顿生一股离开的想法――我踏出的脚步破坏了这完美的白。

    但我不可能离开,这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渐渐地遗忘了很多事情,但我知道,过去的两百年时间里,我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不折手段、千方百计,有时候连我自己在事后也对自己深深恐惧。

    就是在那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她翩翩起舞,赤着的脚在雪花中漂移,柔弱无骨的手臂在雪花中舞动,无数的雪花环绕着她,时而分成几簇缠在她的脖子上、腰上、腿上还有手臂上,时而聚在一起化成纯白的衣裳将她裹起来,时而全部散开,在她赤裸着的身体上玩耍。

    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被一个女人彻底迷住了,我在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沉醉在她那纯洁单纯的笑脸,还有那不时发出的如风铃般清脆的笑声,直到大雪差点将我掩埋。

    当她裹着雪花掩嘴轻笑地将我身上的雪花招离开去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女人,同时,也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曾在某个时刻,我真的愿意放弃一切与她长相厮守。

    但,那只是在某一刻而已,我身体里的魔鬼很懂得时机,在我放松的时候,让我做出了我不能不后悔却无法再回头的事情。

    那是我至今为止得到的最大的快乐,我们在雪地里共舞,听着诺德星系最流行的的音乐,我教她跳各种舞蹈,她学得又快又好,一两遍之后,我们就在雪花中一直地跳下去,跳到天昏地暗,一刻也不愿停下来。

    我给她披上真正的衣裳,她喜欢白色,所以我将霓裳裙染白,当她穿上的刹那,我用生命保证,就是诺德星系所有公主的美貌加起来也赶不上她。

    在夕阳的余晖下,她穿着霓裳裙,牵着我的手,在她脚下迅速结成冰的湖面上漂移,我差点摔了一跤,但她那冰凉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我,向着阿麦斯雪山脉飞去。我们的笑声,从辉煌冰原响起,就再也没有停止过,连同响起的还有她送我的这根冰晶锻造的笛子。她唱着歌,我吹起笛子,悦耳的歌儿还有悠扬的笛声连绵不绝,在寒云星的每个角落回荡着。

    在无数雪花包裹的雪墙中,我颤抖着抚摸她的每一寸冰冷的肌肤,在那一夜,我从未如此清楚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存在,我听见无数的雪花,在空中缓缓飘动着摩擦空气的嘶嘶声响,在那烫到地面上瞬间融化时清脆的碎裂声,一声一声又一声,构成了这个世界最愉悦的乐曲,我感受着她身体内冰冷的气息,我相信她也能感受到我身体里火热的气息,冰与火,在阿麦斯雪山脉绽放,盛开的,是那漫天的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