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荆城外,连绵不断的云雾山气势磅礴,蔚为大观。云雾山中盘踞着云书剑宗、雾法灵宗两大宗门,二宗名誉天下,执南疆江湖之牛耳。

    每年初夏的时候,云雾山山脚行人络绎不绝,大多都是为两宗的山门大选而来。要说这世人求道习武,或为长生不老,或为富贵荣华,凡此种种,皆在一个执字。

    云书剑宗山门前耸立着一柄有二十丈高的巨剑,剑身上刻着一行肉眼可见的大字,“三尺剑平恩仇事,青云志断玉碧霄”。笔法苍劲有力,凌然出尘,留字之人是三百年前云书剑宗开宗祖师陆北游。

    山门之下排起了长龙一样的队伍。此次由云书剑宗副宗主陆云帆掌管弟子检录。陆云帆双鬓微白,丰神俊朗,身着书剑袍,坐在高台上。

    “今日我云书剑宗大开山门,广招弟子,凡是有根骨悟性的年轻人都可入我云书剑宗修行”,陆云帆内力浑厚,声音响彻虚空。他看向身旁恭立四个老者,“劳烦四位执事为下面的这些年轻人检测资质。”

    且说这四人是云书剑宗“虎”、“熊”、“鹿”、“羊”四大执事。四人本是兄弟,又师出同门,感情深厚,平日里皆一同行事。

    “是。”

    “凡是想要入我云书剑宗的人,都由我四人测算尔等的根骨、悟性、灵神、天象。”

    广场上人头攒动,张法天静静地等侯着,他旁边有一个八岁半的小孩睁着眸子,东张西望。

    “念哥哥,什么是根骨、悟性、灵神、天象呢”,十三好奇道。

    张法天笑着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十三,是很厉害的东西。”

    十三听了,嘟着嘴说道,“它们肯定没有念哥哥厉害。”

    张法天笑了笑,笑容中有几分苦涩。他正想说什么,但广场中爆发出了冲天白光。

    “三品根骨,三品悟性、四品灵神、一品天象!”,“虎羊熊鹿”四人面红耳赤,颤声道,“这陆沉的资质竟然比宗主还要胜过一筹!”

    且说广场中央,年方十八的古朴少年怀抱着手中古剑而坐,剑眉星目,英气勃发。这执事口中的陆沉便是他。

    围观的宗门弟子惊叹道,“距离宗门大选还有半年,以眼前这少年的资质,到那时候指不定就有资格争一争那大弟子的名头。”

    这时,一个身影从高处急速掠下。来人正是陆云帆。

    陆沉站起身,微微弯腰向来人作了一揖,“叔父,侄儿没有让你失望吧。

    “不错,不错”,陆云帆抚掌而笑,“你小子有如此好的天赋,早就该雕琢一番了。你且随我来,叔父为你寻一个好师傅。”

    “多谢叔父。”

    陆云帆转身对四位执事说道,“这是我二弟的儿子,我带他去剑老那儿一趟,这弟子检录就劳烦四位执事。”

    “是,大人放心便是,此次能寻得陆公子这般英雄人物,定然是天佑我云书剑宗”,四人中为首的虎执事说道,“我兄弟四人一定再为宗门寻得资质出众的良材。”

    “这次事毕,我必向宗主申请,封赏四位”,陆云帆、陆长歌二人联袂而去。

    “多谢大人。”

    广场角落,张法天和十三看着这一幕。

    “念哥哥,那不是先前和我们同路的陆哥哥吗”,十三眼中透着几分崇拜,“没想到陆哥哥这么厉害,不过我看,念哥哥一定比他更厉害。”

    张法天看着眉开眼笑的十三,心中有些不忍。他不忍心打破十三的企盼。他张法天,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武道庸才罢了。

    “下一个,张法天”,四人中为首的虎执事扯着嗓门喊道。他的心情有些不错,今日事毕之后,他们四人都能受到宗门的封赏。

    “十三你留在这,哥哥去去就回”

    “嗯”,十三清澈的眸子闪着光。”

    张法天疾步走到广场中央。因为先前陆长歌的夺人风采,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他身上。他身高八尺,一身青衫在山风中飘然轻拂,平添了几分出尘气。

    “这小子长得好是俊秀,等他进了宗门,我这个当师姐的可要给他引引路”,一个青衣女子说道。

    她边上一个背着玄铁重剑的虬髯大汉不屑道,“哼,就这小子豆芽一样的身板,吃不下我的一剑。”

    “牛蛮,你可真是没有风度,怪不得我家水秀看不上你”,青衣女子美眸一别,打趣道。

    “你说什么!”

    “好了,青儿别闹了”,这青衣女子本名柳青,她身旁还有一名身着粉衫腰配雌雄双剑的女子,正是水秀。

    水秀神色平静,淡淡道,“还是看看这人的资质如何吧”

    虎执事打量了张法天一番,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小兄弟既然是第二个来到山门前的人,必然也是有所才学,可否让老夫开开眼界。”

    张法天躬身作揖,轻声道,“前辈谬赞了,晚辈才疏道浅,不敢在前辈面前献丑。”

    其实虎执事不过是心情大好,一时口快。先前的陆长歌已经给了他太大的惊喜,因此他对这些晚辈多了几分兴趣。

    不过张法天不说,虎执事也不深究,摆摆手,“也罢也罢,那就直接进行测试吧,将你的双手放在解灵石上,然后往石中注入内劲。”

    “是”,张法天应声照做。这解灵石是由特殊材质制成的,内通五行,暗合八极,是宗门专门来检测弟子资质的器具。他手掌一收一放,往石中打入了一道气劲。解灵石先是闪耀了一下,而后迅速黯淡,内里只有明灭不定的星点跳动。

    “大哥,这,这解灵石的反应好奇怪”,羊执事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九品根骨、一品悟性、九品灵神、九品天象”,虎执事眸子里先闪过惊艳又化作落寞,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啊,你虽有惊世悟性,不适合修道习武,回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吧。”

    场边,牛蛮讥笑道,“悟性好又有什么用呢?根骨、灵神皆是九流之等,不能炼体蕴灵,再加这九品天象已经可以说这小子是天弃之人了吧。就算是世俗间的凡人,最不济的也有七品天象。柳青啊柳青,你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哼”,看到测试结果,柳青只好冷哼一声,撇过头去,“水秀啊,这小子如此好的悟性,根骨、灵神、天象的评级怎么会如此之低?”

    水秀并未回话。她看着场中张法天,有些发愣,“这眼神,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好熟悉,可就是记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呢?”

    “水秀,水秀,你发什么愣呢”,柳青在水秀面前了招了招手。

    “嗯”,水秀终于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呢,不会看上这小子了吧”,柳青扑哧一笑。

    “你净瞎说什么呢”,水秀说道。

    “不逗你了,你见多识广,这小子既然有这如此高的悟性,那他的根骨、灵神、天象怎么会这么不入流?”

    水秀顿了顿神,“我倒是觉得他的根骨、灵神、天象是被高人以秘法封住了。”

    听到这话,柳青凤眸一亮,向前俯了俯身,悄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注入内劲的手法颇为玄妙,年纪轻轻能掌握如此法门,家世定不简单,若真是天生如此,家族必会为其寻遍天下名医,不枉费这绝世悟性”,水秀杏眸一闪,“再者面对如此结果,仍旧波澜不惊,可见此人心性上佳。这般人物,来我云书剑宗的缘由只有一个,而且凭我的直觉,他的家族必定发生了些许变故。”

    “有话就说,和我打什么哑谜呢”,柳香嗔怪道,水秀仍不说话,笑吟吟地看着她。

    一个念头如惊雷而落,柳青张大了嘴,“你是说,他是想要拿……”

    “嘘”,水秀连忙捂住柳青的嘴巴,“这里人多眼杂,不要说出来。”

    “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牛蛮说道,“场中的那小子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这般草包,这几年可见得太多太多了。”

    场中,张法天面不改色,心中苦笑道,“看来蛊毒没这么容易消去,只能用姥姥留下的《化一诀》了。”

    张法天欠身向虎执事一拜,“还请前辈再给晚辈一次机会。”

    “哼”,羊执事冷哼一声,“解灵石从不出错,你小子还是趁早打消妄念,不要再执着于武道了。”

    “三弟说的不错,年轻人,这解灵石从未出错,就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也改变不了结果,你还是死心吧,虎执事年纪最长、心地宽厚,语重心长道。

    张法天踏前一步,指着自己的右臂,坚定道,“请前辈务必给晚辈一次机会,若是结果不变,我愿自断一臂。”

    “好,既然如此,便如你所愿”。虽说解灵石从未出过错,但眼前这少年到底有什么样的底气敢拿自己的手臂冒险呢,虎执事在心中想到。

    张法天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化一诀》,势要拍在解灵石上。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洪钟大吕般的声音从云书剑宗深处传出,响彻云霄。

    “你,可入我云书剑宗”,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颤抖。

    听到这声音,四位执事脸上布满了惊骇之色。眼前这个少年竟然惊动了那个人。

    张法天拳势一收,躬身向空中一拜,“多谢前辈。”

    “大哥,竟然是那个人”,熊执事是一个虎背熊腰的蛮汉,此时却有些战战兢兢。适才那声音的主人,在书云剑宗、甚至在整个南疆都可以说得上是凶名赫赫了。

    虎执事回过神来,看向张法天,笑道,“恭喜小友了,我这就派人引小友去宗内。”

    “那就劳烦前辈了”,张法天温声道,“与我一道前来的还有我弟弟,不知可否方便在宗中住上几日。”

    “无妨,无妨。”

    “虎伯伯,不如就由我们带这位师弟去宗内吧”,柳青拖着水秀走到场中,牛蛮扛着重剑跟在她俩身后。

    “这”,虎执事顿了一顿,眼前这主在宗里可是横行霸道,可又不能坏了规矩,“这种事让下面人去做就行了。”

    听了这话,柳青倒也不恼,凑到虎执事身旁,贴着耳朵细声道,“虎伯伯,我可记得鹿伯伯丢了几坛收藏二十年的陈年美酒呢?要是我告诉他……”

    虎执事听了头大如斗,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摆了摆手,“随你去吧。”

    “好嘞”,柳青眼睛一弯,笑容洋溢,“师弟,带上你弟弟,跟我们走吧。”

    张法天微微躬身,“多谢两位师姐和这位师兄。”

    张法天、十三和柳青等三人踏进了山门。书云剑宗古楼高阁鳞次栉比,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可谓是“书剑高阁藏万卷,云宗虹意卷青天”。众人经过一座庄严的大殿前,殿外两侧立着两尊威严的铜狮像,正中挂着一面楠木金匾,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听剑殿”。

    “柳姐姐,剑也是可以听的吗,我爹爹可从没说过剑是可以用来听的呢”,十三清澈的眸子看着柳青。

    这一路上,张法天像块石头一言不发,倒是十三特讨柳青的喜欢。

    柳青摸了摸十三的脑袋,笑着打趣道,“这听剑殿听的可是心中之剑,改天姐姐带来这听剑殿听剑,说不定咱们十三以后是个大剑客呢。”

    “好啊”,十三灿然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可老爹说着要教我铸剑的,不让我练剑。”

    众人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在世俗之中,寻常人练剑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宝剑易得,良师难求。十三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铁匠,自然不懂练剑了。

    水秀觉着十三有几分可爱,“十三弟弟,你看牛哥哥的剑,是不是特威风。”

    十三转过头打量了牛蛮和他背上的重剑。

    “小娃娃,看什么看”,牛蛮瞪着眼睛。

    十三怯生生地吐出一句话,“牛哥哥的剑长得好丑,好笨重。”

    “十三”,张法天叫了一声,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哼”,牛蛮重重地哼了一声,“不与你这小娃娃一般见识。”

    “师弟放心,牛蛮可是怕极小孩子了”,水秀笑说,“他可在小孩子手里吃过大亏呢。”

    “好啦,你们别贫了”,柳青指了指前面一座低矮的楼阁,“这里便是行杂院,负责宗中弟子的起居,来吧,我们带你去领弟子衣袍和宗门腰牌。”

    众人一道进了行杂院。

    云书剑宗后山与前山由一座“金锁穿云桥”连接。后山郁郁葱葱,林海里藏着些许洞府宝地,是云书剑宗德高望重的长老归隐修行之地。陆云帆和陆沉站在一个隐秘的洞府外。

    “将你那后辈带进来吧”,洞中那人说。

    “是,剑老”,陆云帆大喜过望。这剑老按辈分是他的师叔,常年闭关,平日里宗主也见不上几面。今日恰巧遇上他成关功毕,正好向他引荐一下陆沉。

    洞中倒生着成簇的松锦石笋,二人踏上石头小径,折了又折,终于到了洞底。洞底烛光满室,正中有一块漆黑石台,台上盘坐着一个灰衫老者。这灰衫老者垂着脑袋,披头散发,怀中抱着一柄古剑,嘴唇翕动,不知在念着什么。

    二人静立一旁,并未出声。足足一炷香时间,那老者终于抬起头,双目紧闭,“云帆师侄,此次见我,所为何事。”

    陆云帆微微躬身,“剑老,云帆此来是想请您考校考校我的侄儿”

    “哦?我虽在洞中,对外界之事也有所感应,估摸时日,此刻正值山门大选吧。你既然来寻我,那就让这年轻人施展一番吧。”

    “好,沉儿,你且施展陆家的二十一路无留剑与前辈过过招”,陆云帆说。

    “是。”

    陆沉心中疑惑,“这老头一直闭着双眼,难不成是个瞎子?”

    “年轻人,你只管出剑便是,老夫虽然眼瞎,可手脚还活络得很。”

    一旁陆云帆说,“沉儿,你听剑老的便可。”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沉怀中的古剑品相不俗。剑鞘鞘面走虎盘龙,两侧镶着烫银边纹,紫玉剑格纹饰古字,古朴的铜剑柄上裹着黑蛇皮。这柄剑是陆家祖剑寒殷剑,与南疆另一把名刀“墨麟刀”齐名——“寒殷出太渊,墨麟入少黎”。

    陆沉凝神静气,左脚先踏出之时,已然递出一剑。他这一剑干净利落,端的是一个快字。而二十一路无留剑的精髓便是快字,这一剑足可以让他跻身南疆年轻一辈用剑高手的行列。

    而这老者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截木枝,信手一挡,直接将剑锋一别,落了空。

    陆沉见剑招被拆,越发沉着,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所学的二十一路无留剑悉数施展。一记“落辰伏阳”,剑势如煌煌大日,落瀑飞星,势压万千;又是一记“碧风拂雪”,剑路时似江南春风,时似辽东飞雪,灵逸无踪;再是一记“马踏千川”,剑劲比冥冥奔雷,媲滔滔洪流,摧石断江。陆沉剑招身法,环环相扣,前后移形换位,踏出了二十一步,而反观老者,犹如老僧入定,身形不动半分,只手挥舞木枝,见招拆招,气定神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