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人很少反省,更很少疑惑自己做错什么。

    不是没有同理心,不是神经真的粗到爆,仅仅是,没有经历过的事,就算再有想像力,依然没有办法理解、无法体会,于是,纵使听说过,或者直接在眼前上演,依然是茫然的不能领受,彷佛被排挤在外……

    所以,八爪章鱼面对过去伙伴的沉默和忽来的恶意满满,一脸茫然。

    为什么突然生气呢?自己讲出来的那些话,全是想了好几天的心血结晶,而且是反反覆覆的与他知道的相融个性、喜好和讨厌的事物做对比,尽量做到不要踩雷,不要触怒对方而不自知,努力的想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好意。

    管家爷爷以前常说他看似思想跳脱,事实上是最细心的一个。

    嗯,无拘也常常引以为傲,他确实细心,所以旁人没有发现的,他总是第一个查觉,后来在战场上,每次遇到僵局时,定军会干脆指派他去做探子,然后把其他更适合的探子全招回去,认为他比那些人有用。

    他真的比那些人有用吗?无拘忽然想起来了。

    他每次去打探情报回来,会被定军招来一大群思维最严谨的植物人围着询问,一起分析他探到的情报,他曾经忿怒过,那时候管家爷爷是怎么说的?

    啊,好像是──

    “你的思维太跳脱,纵使能发现最细小、最容易被忽视的线索,偏偏会因为思想上和别人的差异,会主观的自以为是,结果弄错线索,定军干脆就找一群专业人士,以你说的情况去倒推所有可能性,这样比较不会出错。”

    那么,他自认为说的很得体的话,是不是又不小心在相融心上捅刀?

    无拘嘴角抽了抽,八根触须无助的抖了抖,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可以做什么?当然是,好好回想以前管家爷爷说过什么,嗯,他干的蠢事超多,惹火相融、白嵌、白梦、定军等等人的情况层出不穷,要是有谁不想原谅他,绝对不能再接受他,他总是会哭着跑去求管家爷爷帮忙,可以说,他性情再不容于人却不会被舍弃,全是靠管家爷爷用他老人家的智慧和多年的经验在为他指点迷津和力挽狂澜。

    面对白嵌的怒火,最有用的是求白梦开口相挺。

    面对白梦的怒火,最好用的是请管家爷爷加持。

    面对定军的怒火,最能用上的是自请出任务,就算累死也得上。

    面对相融的怒火,最该做的是……

    “你知道我有多笨的,要跟白嵌一起嘲笑我吗?”无拘颓丧的八根触须一起软软往下趴,瞬间有种想把自己像融化的冰变成水一样的贴平到地上。

    被某根触须缠住手的他,差一点被拖着跟着趴倒在地。

    往前踉跄几步后,他似笑非笑的抬起脚,开始踹那个莫名其妙又开始自怨自艾的八爪章鱼,向伙伴求安慰、要安抚什么的,从小到大都不改的吗?

    “无拘你真是──”他的话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形容词真难找!

    “无赖?”无拘软趴趴的贴在地上,一只巨型八爪章鱼剩脑袋还立着,很好心的替不晓得怎么说他才好的伙伴提供词汇。

    “何止。”他认为这两个字不够形象。

    “无理取闹?”无拘非常艰难的这么说,他也不想这样说自己啊!

    “哪里是。”他认为这四个字不够贴切。

    误以为对方说自己没有那么差劲,无拘双眼亮亮的继续提供,“糟糕?”

    “勉强。”他迟疑了一会儿,没有选定是要在糟糕前面加“太”呢?要不然是加“非常”来的好?不,好像都差了一些,不如用“超级”?

    “我哪里超级糟糕了?”无拘听到他喃喃自语的话,不满的举起触须,才想要用力的拍拍地面,再拍出满室的尘土飞扬,他的触须已经被人踩在脚下。

    “哼,会蠢到独自过来找超级反派,不算超级糟糕吗?”他纵使踩着触须,却没有太用力,认识太多年,打打闹闹次数太多,他懂得分寸在哪里。

    无拘才是那个没有分寸,一不小心会把植物人打进海里的蠢货!

    “唔,你是相融啊,是反派又不会对我怎么样。”无拘很认真。

    无拘回答的很快,几乎是不经思索,真的是完全没经过大脑的回话。

    听话的他却为此愣了许久,中途无数次想开口,偏偏无话可说。

    是能说什么呢?自己要是真能对他动手,怎么会干脆在七水找个藉口去死,就把“相融”这个身份舍弃,自行跑回无宁?他是真下不了手。

    “我不要死。”他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一直想着的事。

    “不要死?当然,谁想杀你,我一定先杀他。”无拘边说,触须边从被他踩着,到小心翼翼的抬起来,环住他的肩膀,再拍拍他的背。

    “啧,又拿被我踩过的触须拍我。”他恶狠狠拍开无拘的触须,话声却不自觉的颤了颤,像在强忍什么。

    无拘不再软软趴在地上,跳起身后,从庞大的八爪章鱼模样,变成了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有触须的样子,然后小偷般的慢慢靠过去一点再靠过去一点。

    他冷冷的看着慢慢往自己靠过来的无拘,心里古怪的并不想闪躲。

    最后,无拘的双手环住他的肩膀,这一次换成是用手轻拍他的背。

    “我不希望再看你死一次,如果有办法,我会帮你,什么都帮你做。”

    “不……不要说的那么好听。”他咬牙切齿的低声怒吼,根本不信。

    “我可以跟你一样啊,当超级大反派,事实上,要是白梦最后跟以前那些王一样,都变成了暴君,我们本来就会是反派。”无拘觉得,白梦没有变暴君,他很可惜没有跟着变反派,现在不过是时机到来。

    “你、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明白,怎么有人什么都不清楚,就能一本正经的说着,要跟自己一起当反派,而且,话说的这么有可信性。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他或许会怀疑,会不敢相信,问题是,说话的人是无拘,他的思维太跳脱,总是在做别人不会去做的事,且是发自真心的想做。

    那么,要相信无拘吗?就这么把无拘拖下水?让他背叛其他人?

    不,事实上无拘重视的其他人,早就不在无宁了,所以──时机刚好?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话似乎在教训人,需要把握住时机。

    问题是,时机究竟是转机,或者是危机,是否真能判别?

    孤单久了,独自奋战太多年的他,有一瞬间想要把无拘拖下水。

    可惜,性格糟糕、做人糟糕的无拘,却有一个对他非常包容的长辈,那位老人家要是不在了,大概没有人能把无拘从浑水里倒拖回去,可惜的是,即使从七水诈死离开,很多事变得不清不楚的他,在被关在牢里的日子,尤其是最近这大半个月来的时光,他已经看到了那一位的再现。

    性格跳脱的无拘,会乖乖听话,一点折扣都不打的,随时随地在暗处守护,一直默默跟随在那个小植物人幼崽身后,这还需要多想吗?

    不提那个幼崽的长相、气质和那位老人家有多相似,光是看无拘的举动,几乎能断定,大家以为是引导者,不会转世回来的老人家……回来了。

    “管家爷爷人呢?”他忽然推开了无拘,问的认真。

    “嗯?无硝说知道失踪三天的鸠巢跟千眼哪里去了,他们一起出门。”

    无拘可是瞅准了时间,欢乐的直奔他的好伙伴这边来。

    “放心、放心,我仔仔细细的探查过了,他们确实一起出门,不在神庭。”

    彷佛猜到对方担心什么,其实,无拘也很担心啊,要不是怕自己前脚来找相融说话,后脚管家爷爷就从后面冒出来,他才不会多等这么久时间。

    一向没什么耐心的无拘,居然强忍了大半个月,还非得等到深渊跟管家爷爷都不在神庭里,才敢偷偷过来,他容易吗?

    “跟无硝去找鸠巢跟千眼?”他语调古怪的说完,面无表情的沉默了。

    “相融?你在想什么?啊,要赶快趁深渊不在,我带你出去。”

    无拘为了“劫牢”,已经准备好工具,就等在神庭外头,保证这一次可以不伤害到植物人身体的带他从深海里逃出去。

    “不用。”他拍开无拘想来拉他的手,准备回去蹲他的墙角。

    “相融?”无拘不明白,明明有点软化的相融,为什么又“傲娇”了!

    嗯?傲娇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吧?真糟糕,文化课老是逃课,好多词都不晓得是不是这样用,算了,反正没有说出来,相融不会打他的。

    “谁傲娇?”他停下走回墙角的脚步,真想回去多踹几脚无拘。

    “咳,不是,你待在这里很危险的。”无拘太了解深渊的可怕,那是个前一秒可以陪他们嘻嘻哈哈,下一秒就能把人家一整族都屠干净的恐怖份子。

    “你不要再来就不危险,事实上,不管我在哪里,一样要死的,没有差别。”

    他这一次不再停留,顺利窝回角落后,再一次把自己缩成球。

    无拘不明白的呆站在那里,什么叫一样要死的?没有差别?

    “说清楚,谁会杀你?我先去杀了他。”无拘忿怒的直接扑到墙角的相融身边,也把自己缩成球挤过去,硬是差点把对方挤去撞墙。

    “……”差一秒就真的撞上墙的他,火大的挤回去。

    然后,应该要严肃讨论、专注对话的两只,就这么你挤过来我挤回去,你多占一寸,我要占回两寸的挤来挤去,挤的两只额上冒汗,挤到快要喘不过气。

    “噗。”他忽然停下动作,仰首坐回原位,大笑。

    “啊?不莫名其妙生气了?快点跟我说,是谁要杀你?”无拘马上打蛇随棍上,咦?他这个词用对没有?

    “说什么啊?无拘你真是……”他最讨厌无拘每次对着他不小心泄露心声,那些糟糕用词真的会让人明明很感动,偏偏会想动手虐无拘,这人欠揍。

    “咳,不要转移话题,说重点。”无拘双手扒住相融的肩膀,死死盯住对方的眼睛,他一定要知道,再也不想被隐瞒、被蒙混过去。

    “重点?”他茫然了一下,“啊,重点吗?重点就是,不论怎么做都要死,跟着王要死、不跟着王要死,一直都在死,还要死多少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