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推杯换盏喝了一会儿,三元吸取了白天里的教训,那茶杯儿只在嘴边打转,却一滴都不咽下去。他已经知道这小邱庄的茶水醉人的很,又想着晚上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如何肯真喝呢。被金寡妇实在劝不过的时候,才稍稍抿上一口,又马上趁拿袖子揶嘴角的机会,把茶水全吐到袖子里。

    三元是没喝上几口,一件衣服早已湿透了半边衣袖,那菜更是一口不吃。笑脸陪了不少,金寡妇被他弄得有些懊恼了,开口嗔怪道,“你看你,说肚子饿,什么都是夹一筷子又放下。说要饮茶,给你特地端了来,就喝那么一丢丢。真没意思,明显的是嫌弃姐姐么。”

    金寡妇脸上已经微微泛起红晕来,有了三分醉意上头,说话也不是太清楚。三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脸上依然笑的很是无邪,“金姐姐说哪里话啊,我……是白天真的喝多了,胃里难受的很。其实我啊,一口都喝不下去的,主要还是想陪姐姐坐着说说话,所以找了个借口嘛,非要我说出来,你看我都害羞了。”

    三元故意低下头去,不敢看金寡妇,这寡妇本来就觉得三元外表俊美说话温存,对他很有好感,现在看他又说了讨好自己的话,真是乐的花枝乱颤,越发显得醉态朦胧了。

    原本三元说这样的话,搁谁耳朵里都能听出来是奉承的意思,可是人呢,谁都喜欢听别人喜欢自己的意思的话,加上金寡妇外表虽然喜热闹,心里其实是很寂寞的一个女人,哪里经得住三元这两三句甜言蜜语的攻势,早就找不着北了。丝毫都不怀疑三元其实就是是故意在挑逗她,想到三元早上喝的那么醉,这会儿胃里不舒服也是肯定有的,吃不下东西很正常,还勉强要自己陪着同饮,果然是对自己有倾慕之意么?

    金寡妇心花怒放,也矫揉做害羞的样子,低眉将手中杯举起,向三元示意一下,然后一饮而尽。随即又突然附到桌上,娇滴滴地叹息起来,“哎!”

    “姐姐怎么了?”三元这时候索性连她的姓都省了,直接称呼姐姐,显得更是亲热温柔。

    “想心事呢。”金寡妇一侧脸,半无力地斜扑在桌沿上,半拿眼来瞄三元。

    “姐姐有什么心事,说给我听听吧。”三元也凑过脸去,二人靠的愈发近了。

    金寡妇推他一把,将身子扭扭摆摆地支撑起来,“我也想啊,想天天有个人一起吃饭,一起对饮,一起说说话,就算是吵吵架也好。可是每天回到家,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影儿,虽说你叫我一声姐姐,其实我没比你大几岁呀,就要这样寂寞一辈子,我心疼我自己呢。”

    三元看金寡妇说的很动容,故意接她这个话题,假作无心地问道,“真是可怜呀,福根哥哥在世的时候,一定和姐姐十分的恩爱。像姐姐这样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哥哥怎么就忍心离开姐姐,自己往极乐世界里去悠游了呢?”

    “哪里有什么恩爱不恩爱的,”金寡妇被三元说到了心痛处,眼神中闪烁起泪光来,“还没尝过恩爱的滋味,就独守空闺了呀。”

    “哦?这是怎么回事呀?”三元故意做出惊讶的样子。

    三元想套近乎的时候,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哥哥姐姐的,关系又拉进了一层,俨然好像已是一家人般。

    金寡妇抬眼看看他,她一直是个要强的女子,特别在别人的面前,总是有说有笑无比灿烂风光的样子,绝对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可是这会儿,酒性的作用,加上三元的眼睛实在是折磨死人的神情万种,害着寡妇一点心弦被拨动了起来,倾诉的**趁着酒力发泄出来。

    “原本我是不想说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遇到小哥你了,觉得好是投缘,肚子里好多的苦话,想倒出来说说呢。”金寡妇醉眼迷离的,从怀中抽出手绢子来,在眼角边拭了拭泪。

    三元想知道福根是怎么死的,听她要开说往事,当然起劲,不过他不敢流露出兴奋来,继续鼓动道,“姐姐一个人苦了那么多年了,身边是年迈的公公,没人说话一定憋着难受,在那些外面面前,姐姐又要强,自然不肯倒苦水出来,总憋着得把自己年纪轻轻地憋出病来不可。我今天当姐姐的听客,听你趁茶劲说说心里话吧,说了我也不往心里去的,等过几天离开这庄上,只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姐姐,偷偷地为你分担心头的苦楚。”

    “哎,你真是个会疼人的好男人呀。”金寡妇撒娇似地轻展玉臂,竟然搁到了三元的肩上,“明天一觉睡醒了,可千万别到处对人乱说去,事情涉及庄子上的秘密,是绝对不准向外人提起的,可是不说出来,我心里难受极了。小哥你听过就忘记,一定要答应我呀。”

    “恩,我发誓!”三元坐正了身体,顺势就把金寡妇的玉臂给撩下了肩,“绝对听过就忘记,只是想给姐姐分忧,绝对不会说给别人听的,就连干爹,我也不告诉!”

    金寡妇点点头,所以说喝酒是要误事的么,一旦酒劲上来了,那是天大的王法都会忘之脑后去的。有的人,喝多了就睡,有的人喝多了就爱说话,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全都说出来了,等酒醒了再后悔,那是已经来不及了。金寡妇明显属于后一种人!

    “奴家我与你福根哥哥原来就是打小认得的,自由就说定的亲事。小的事情,感情真好的不得了呢。我几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是福根哥哥的媳妇了,从稍稍懂得点人事,就盼望着能过门,夫妻两口子恩恩爱爱地过日子。可是年纪大了些,我们两个想见面就不太容易了,家里人看着,说闺女太主动了,不庄重,以后嫁到婆家被人看不起。所以就一直不让我和福根哥哥见面。”

    “我们两个呀,就偷偷地见面。越是偷偷的见面,越是难分难舍,真希望两个人一辈子就跟蜜糖似的,无一刻不粘在一起才好。直到前年,终于双方的长辈给我们定下了成亲的日子了,就在秋收后没多久,选了吉日。两家各自准备,我心里高兴着呢,天天盼月月盼,终于要跟你福根哥哥鸳鸯成双了。可是,福根好像一点喜庆的样子都没有呀,成亲前我们又偷偷见面过几次,他总是不声不响态度冷冷的,好像丢了魂儿似的。”

    “我觉得奇怪,两个人往日那么蜜,如今就要真正结成夫妻了,怎么突然开始冷淡我了?难道他不愿意娶我吗?任我怎么追问,他也不说一句话,他态度冷我的心更冷。我对他说,若是不想娶我,说出来也来得及,不过必须得给我一个理由,让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这才对我说,没有不想娶我,他是爱我的,他也无时不刻地想和我在一起,不过他娶不成我了,他说他死了再娶我。”

    “这话把我给吓坏了,我气他乱说话,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看他的样子,健健康康的,又没犯国法又没染大病,哪里有说死就死的道理。我生气他乱说话,故意不理他了,我就回去了,唉,现在想想,我真是后悔啊,那天真不该就这样扔下他来。谁知道,这竟然就是我和福根哥最后一次在阳世相见了。”

    “这之后,我们两个再没见面,也没有人来我家告诉我小邱庄发生了什么事情,小邱庄年年都是产粮大庄,这年也是一样,很快秋收农忙就过去了,挨到了成亲的日子,我欢天喜地高高兴兴地上了花轿,当了新娘子。可是一道福根家,感觉不对啊,从早到晚,都没见到他的人影,虽然拜堂前夫妻不应该见面,可就算来偷看我一眼,也是应该的呀。我的公公,也就是你见过的那位七大爷,脸上一点喜气都见不到,虽然见我也打招呼,发红包,可是看他的眼神呆呆的,好像精神头都散了,整天也不对人笑一笑,这哪像个就要成亲的人家啊!”

    “到了晚上拜堂的时候了,我总觉得身边的人不是福根,虽然我看不到他全部的样子,可是相爱的两个人,哪怕是听他走路的声音,看他走路的样子,我也能把他给认出来呀。和我拜堂的这个男子,身材要比福根魁梧得多,我感觉有问题。以我的性格,怎么忍得住呢,当堂我就自己把红盖头给揭了,看看这个拜堂的男子究竟是何人。不看不要紧,一看心里怒气腾地就起来了,和我拜堂之人竟然是福根的亲坊兄弟宝根。”

    “这是怎么回事啊?新郎换了人,我这个新娘子却不知道?我刚要开闹,全家人就上来一起劝我,他们哄我说福根病了,病的很重,下不了床也摆不了堂,按他们祖里的规矩,是可以让亲坊兄弟当替身拜堂的,又说这就是个过场,和我成亲的还是福根。我哭闹着要见福根哥,就算是病在床上我也要亲眼见他一面才肯相信。大家又劝我,说入了洞房就能见到了,说在堂上要注意婆家的体面,再闹下去,亲戚朋友都看笑话了。”

    “我呀,又听信了,我真傻,真的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其实,我早就该看出来的,才喝喜酒的那些亲朋,就没有一个脸上挂着喜气的,都是一副强忍悲伤的样子。我也该早就发现,所有人身穿的那些红绸喜衣之下所遮盖的,乃是一身的素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