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章将王强的残骨重新拿布包好,带着一同去见断不清,一是告辞,二是将问骨的结果给断不清做个解释,糊弄一下。

    早早的就把断不清给请到了花厅,却不见审不明陪同一起来。慕章十分疑惑,二人客套完毕,分宾主落座。慕章便问了句,“怎么今天不见沈师爷呢?”

    “哦,他今天一早让我签署了道公文,急送齐安县去了。说比较紧要,自己亲自去送,这时恐怕已在路上。”断不清边低头饮茶,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原来沈师爷公务繁忙……”慕章口中胡乱应对,心中却已经在打转转,按说再怎么着急,派个衙役去送也是一样的,老鬼为什么要亲自去送?他一定还有别的事情要办,这里面定有其他的原因。

    断不清料慕章今天是来给他说王强案的调查结果的,这时看他走了神,貌似在想事情。停了停,放下茶杯,起个话头问道,“三少爷,这是王强的那截骨头吗?”

    “哦,正是。”慕章已经把白布包裹的残骨放在了桌上,此刻断不清突然提起,他本能的向那骨头望了一眼,“给大人送回来了,顺便把我研究的情况给大人汇报一下。”

    “呵呵,谈不上汇报,请三少爷指教,问骨有结果了吗?”断不清面露好奇的神色,倾着身子以示关注,等待慕章的解答。

    话说那王强是被红云烧死在梦境之中的,身边易燃的衣物、稻草、牢房滚木俱都完好,不见过火的痕迹,而人竟被烧成了焦炭。这是何等诡异的死法?用寻常的规则,恐怕根本无法解释。

    慕章自不能给断不清解释梦控的种种异事,何况即便他给断不清解释清楚了,断不清也无法把这样荒唐的事情写进案卷呈报给上峰。

    所以昨天莫邪师就提醒过慕章,要他记得今天得拿出个说的通的道理来,应付官方。

    慕章如何不知道这是件极其为难的事情呢?不涉及怪力乱神,就解释不通,涉及怪力乱神就不在寻常人的情理之中了,这样的案卷呈报上去,一定会被上峰斥责的。

    若是旁人这样的局面必然应付不过来了。不过他是谁?他不是那些所谓的旁人,而是段慕章!自幼过目成诵、落笔成行的少年天才,一十二岁便三元及第的京师第一才子!心智极灵巧,学识又渊博,自然不可能被这样小小的难题给难倒。

    但见慕章微微一笑,正襟而座,说道,“虽然还不能就作为定论,不过我大致有些眉目了,正好给大人参详参详,看看我的意见是否有道理。”

    断不清神情严肃紧张,反而是慕章神态自若,丝毫不显慌忙。断不清的心中自然对慕章更有了信心,知道那是四世三公段阁老家的公子,必然见多识广,因此赶忙俯身上来殷勤说道,“下官愿闻其详。”

    慕章这时心中早已构思完毕,不过虽然是他随口杜撰的理由,但也要讲究个有据可查,所以他先不说王强案情,而是从容问道,“大人听说过暴雷是何物么?”

    断不清想了一想,摇摇头。

    慕章笑道,“北宋时内侍李舜举的家曾经被暴雷轰击。他的堂屋西边的房间,有球状闪电从窗口滚入,穿堂入室,在室内爆炸。家人认为堂屋一定会被烧毁,都跑出去躲避。到雷停止以后,众人进屋查看,发现那间房子依然完好,所有易燃的物品都没有着火的痕迹。”

    “他家中有一个木头橱架,其中杂放着各种金银漆器,人们一定认为火应当先焚毁草木,然后才能熔化金石。然而现场存放在漆器之内的金石全都被烧熔化了,但草木所制的橱架和漆器却依然完好,没有一样被烧毁,这不是正和王强一案的情状恰恰吻合么?”

    “李舜举家遭暴雷袭击的这一件异事被钱塘人沈括记录在了他的《梦溪笔谈》之中,章名就叫作《暴雷》,大人不妨查一查,便知道王强的死法与沈括书中记载,颇多类似啊。”

    “有这样的奇事吗?”断不清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他也是个读书人,沈括的《梦溪笔谈》怎么好意思承认没有读过呢?因此反诘一句,说的很含糊。

    “呵呵,这是有文献记载的案例,至于平常地方上呈上来的民间案例,更是不胜枚举。”慕章信口开河的越说越得意,“暴雷在田间袭击牲畜,穿堂入户烧毁家中器具,等等,都曾有发生过,甚至是袭击人的案例也有听番邦外史说过,这些案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暴雷经过之处,易燃物品都秋毫未损。这样一想,王强案就不足为奇了。”

    “我仔细地研究了王强的残骨,的确与《洗冤集录》中的描述一一符合,必是烧死无疑,至于他口鼻无灰,周围易燃物品具都完好这一点,就与《梦溪笔谈》中暴雷轰击之状吻合了,既然周围物品都没有过火燃烧,自然就没有灰尘产生了,等他人已被烧死,即便身体上产生局部的焦炭灰烬,也不可能被吸入鼻咽。”

    慕章言之凿凿,断不清好像个学生一般,在旁一边听他分析,一边连连点头。这还有什么话说呢,自然现象嘛,何况又是古籍中原本就有记载的现象,天大地大,大不过古人。报告好写的很,引经据典地论证一番,然后呈交给上峰,若被上峰驳回,显得那上司多没文化啊。

    其实断不清打心底里也就是要个解释,好交差。如今听慕章说的这样头头是道,当然很高兴,两人又一言一语把其中枝节补齐,大多是断不清问,慕章回答。

    类似的问题有:“这暴雷是怎么进入大牢的呢?”

    答:“暴雷穿堂入室可以通过任何缝隙,但是不引起周围易燃品着火。”

    问:“王强为什么没有挣扎呼救的迹象?”

    答:“暴雷的引爆是一瞬间的事情,被袭击者在刹那间产生痉挛,根本无法挣扎呼救,直接烧死。”

    问:“狱卒为什么没有看到或者听到?”

    答:“老饕睡着了,要不就是思想开小差,这个也问我?”

    ……

    类似的问答就不多罗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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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充一下,对于暴雷的科学解释。

    有些高层次的解释在慕章的知识层面上是解答不了的。《梦溪笔谈》中所说的暴雷,其实就是一种球状闪电,俗称滚地雷。被他袭击的人,其实并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其产生的高压电给电死的,所以有的时候并不引起明火,并且电流会产生剧烈的痉挛,被袭击者无法反抗或呼救。

    不过慕章那是古代人,他不会有关于电的概念,不然咱写的不叫灵异小说,变成古代科幻了。连北宋大科学家沈括写《梦溪笔谈》的时候也没有电的概念,所以他们都只能说成是烧死的。但是这个事情咱得把他说通了。

    有兴趣的书友可以查找百度百科中的词条“球状闪电”,文中不多说了,领会精神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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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话讲完,继续说书。

    段慕章第三次向断不清辞行,正正经经完成了在景阳县的一切新手任务,官船继续上路。

    这景阳县的下一站便是高清水管辖内的齐安县了。他们因是沿着京辅大运河一路南下,所以其中并不会有岔道,走过大半日的功夫,远远的就看到有一条小船迎面而来,船家不停地向慕章的官船招手示意。

    丁甲通报给慕章,慕章登上甲板眺望,见是两个不认得的官差,押着一个粗大的汉子在那船上,好似是特地迎着他来的。

    慕章心中明白,必然是审不明已经在半道上截住了这伙人,嘱咐那官差回程来迎慕章的官船。赶紧让船家停橹,小船靠过来,放了跳板下去。那官差们一前一后,押了犯人登上慕章的大船。

    慕章虽然远放福建是因为受东宫风化案的牵连,发配当个地方小官,不过他家族地位显赫,所以排场还是很奢华的,这艘官船的格局气派不是那寻常小吏所能享用的。

    所以那押解的官差自然也是眼中利索,心中势利,知道必是有背景的**,赶忙的打千作揖,巴结上来。

    慕章笑着将一干人让到舱里,他也不想多问旁事,一心只想问那夜景阳县大牢之中关于王强临死前的事情,因此赏了官差些银两,让丁乙带了二人到船尾客舱休息。自己则由丁甲一旁陪着,在主舱问询人犯。

    两个小官差识趣的很,知道这是不想让他们旁听的意思,谢了恩赏下去。

    慕章这才定定神神地看这人犯,他虽然在梦中见过此人,不过当时只看到了背影,并没有从正面看过。今日一见,心中好不钦佩,一看就是一条铁铮铮的硬汉。

    这犯人长的什么模样?但见他身高八尺开外,虎背熊腰,厚实滚壮,行走生风,满面桀骜。头高高昂起,扔一把拉扎胡须朝向慕章,眼神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显得特别的傲慢。慕章心中暗暗赞叹,这相貌,可比那八目山上的强盗头子龙浩又要威猛了不少。

    慕章在桌案前坐下,略一思索,突然一声断喝,“彭老六,你还要喊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