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都城中,从北边逃过来的人只多不少,房子不够住,众人纷纷在城墙下搭起棚子,一时间十分杂乱。混在这群人中,穿越当时穿着一套青色襦裙常服的司马舞并不显眼,任谁都当她是附近家眷。只是别人家虽然神色凄苦,但好歹与亲友在一起,再不济也能互相依靠着。而她只身一人,唯一可依靠的是身上带着的碎银子,让她至少可以去附近客栈洗个热水澡,并且有软和的床睡。

    她花了一天的时间了解自己所处的时代。此时已是永历十一年,自燕歌在崇祯末年穿越后,北方失陷于李自成和满清,然而南方明室诸王为争王位、各党派为争权位持续互掐,江山一片一片的丢,闹到最后甚至南京也丢了,当今永历帝在远离金陵的肇庆匆匆称帝。再后来,若不是郑成功、李定国、秦良玉等大将苦苦支撑,只怕也过不了几年。

    可是如今已经十一年了,虽党争不断,长期征战,时胜时败,耗损严重,但还能硬撑。是个绝望与希望同存的年限,再拖一阵子,说不定重新崛起,说不定彻底没落。而隔壁北清正混得风生水起,似乎有那么一点王霸之气。任谁看上去,都会觉得南明够悬。

    然而多年前北清那边突然发动剃发易服,从北至南,从南京至江阴、嘉定,百姓纷纷遭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逼迫与屠杀,致使大批难民逃向南明,并爆发反清**,持续不灭——哪怕这个南明已不是曾经的大明,哪怕这个小政权自身难保,摇摇欲坠,民心仍然一面倒的偏回了明。

    于是她震惊了。

    在司马舞和司马战饕所生长的那个时空,历史模糊得堪比传说,传说中的明清史更是模糊得够呛。他们兄妹收集的历史残片,也只能一窥中国的大国地位和先进文明急转直下是在清朝,所以司马战饕急急的穿越到了明末去。

    但是其他状况是不明的,是以司马舞此时是第一次知道剃发易服的事。她喜爱上汉服是因为夏旋和沈青亦,但他们都不曾告诉过她剃发易服这一事,只有燕歌提到“他们的发型跟我们不一样,整个头剃光了只剩一小撮老鼠尾巴”,而燕歌那时候还没有发生剃发易服,这种朋克审美尚是满人自娱自乐。

    或许,夏旋和沈青亦所处的时空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又或许,这种残酷的事,他们还没有做好告诉她的准备。

    但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是知道了,并且深深感到悲愤。自从她的愤青状态在考瑞亚被开启后就一直没关上,对于“过往历史”她再也无法无动于衷,以前她认为历史不能被随意插手改变,所以在时空旅行中,除了她本身就是犯罪的存在外,她很遵守《时空法》,很少会出手救人,生怕一不小心救了不该救的人,而改变了历史。

    现在她不再那样认为,说句俗的:人心是肉长的。

    说句不俗的:历史发展其实就是人心变化。

    既然如今南明尚有民心,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他覆灭,或者冷嘲热讽巴不得他快点毁灭?顺应历史这种鬼话,真正处在历史转折点上,你是说不出来的。还有那些好不容易从北边逃过来的民众,就算司马舞不穿越,他们也会与北清抗争到最后——虽然这种行为被后世某些专家称为阻碍历史发展——而此时的司马舞,不介意与他们一起阻碍一把。

    下定了决心,就欠合理的身份地位和忽悠目标了。她虽是穿越,但自身现在的状况,对于整个历史层面来说却相当于路人甲,走路一不小心绊死了都没人在意。关键是就算她现在有个什么什么郡主,什么什么公主的身份,估计也还是不管用。越是乱世,越没有女人说话的空间,搞不好还把她当妖女给……嗯,等等,妖女?

    前一天在客栈里休息时,因为隔音效果并不好,曾断断续续听见隔壁谈话的声音,他们说宫中太子也受了洗如何如何。回想起来,这滇都城里确实也有几座中式的天主教堂,加上连宫中的太子也入了教的话,说明天主教在南明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一瞬间她有一个想法——把自己塑造成中国版圣女贞德。

    不过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想法,长久以来中国都是世俗国家,宫中信什么教,民间不一定跟。就算自己忽悠成功,让永历帝深信自己是耶和华他老人家给南明开的金手指,往下朝廷上一堆“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军营里一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以及其他深信自己是其他神仙给开了金手指的……得,上上下下左右左右jk都不够玩。

    又想要不做块小黑板,搬个小凳子在楼下免费教孩子们学习现代科学文化知识?

    一、还是挺妖女的。

    二、现在才种田来得及吗?

    客栈里、大街上,随时都有人谈起北边战事,什么三军无法整合,什么孙可望篡位不成投靠北清,出卖了很多军事秘密。而吴三桂步步紧逼,南明军步步后退……虽也有收复广东等捷报,但总体上,谈论着这些事的人,没一个是眉飞色舞十分开心的。大家都明白,相对各种溃散、失败,胜利基本可以忽略。

    这种摆满杯具的状况,现在才来种田的话,搞不好相对论还没解释清楚,滇都已经玩完了。

    对于自己这个“颠覆历史”的新手来说,一来就刷南明副本,难度太高了。

    “果然还是需要开个什么金手指吧,我又不如哥哥你能打,也不如燕大哥一样清楚这个时代的各种恩怨情仇人际关系……”

    后来接通了司马战饕的联络,司马舞各种苦水吐不完。司马战饕听司马舞说完南明的状况,也深深觉得自己应该和妹妹调换一下——不,不对。

    “什么金手指银手指的,你给我马上回夏旋那里去!

    “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盒子的穿越功能每使用一次,至少也要七天才能使用第二次。我现在才跟这边呆了四天。”

    “再过三天你赶紧走!”

    “哥哥……”

    “小舞,我们抛下家庭出走,便注定我的亲人只剩你一个了。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司马舞沉默了一下,打断依然处于经典台词状态的司马战饕,道:“不管哥哥你怎么说。我都觉得,我不能逃走,无论是逃走后藏起来,还是逃走后选一个简单的时代,都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一旦逃走,以后也会轻松的逃走吧……当然,我在这里向你保证,真临了生死关头,我绝对会逃的……但是,如果那个关头还没到,请允许我任性的把自己当成那个时代的人,去背负那个时代的‘国人’的责任。现在站在你旁边的那位,曾经问过我‘对我们这些穿越者来说,祖国是整个上下五千年,还是我们所在的那一段时代?’,那时候,我没有回答他。”

    司马战饕转头看着翟天,听司马舞说下去,道:“‘整个上下五千年,都是我想守护的祖国,无论身处哪一个朝代,我都愿意为了保护这片土地和人民奋起而战!’——这就是我的答案,嘛,虽然金手指什么的我没有就是了……”

    司马战饕亦沉默,然后突然自嘲的笑了,说:“好吧好吧,你真的是什么都跟我学的,除了没有学会打群架。”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你不要忘了,你并非没有金手指,只是这个金手指离开你有一段距离——有我们在这里呢。”

    司马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哥哥你……你是想……‘时空穿梭三原则之二’……”

    “没错。”司马战饕说:“小舞,未来见。“

    “……好,未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