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站了一大家子人,长辈端坐在上首,底下是一干晚辈,俱都低眉顺眼。

    明明是家中唯一的公子的及冠礼,全场却只有荣国公是面上带笑的。连同那作为今日这冠礼主人公的岑家大公子,面上也看不出喜悦。

    岑骆舟今日穿了一件全新的灰蓝锦袍,束了紫玉发冠,表情冷漠眼神冷厉,身形挺拔,已经有了几分成年人的气势和威压。

    荣国公对于这样的岑骆舟愈发满意,这段时日由着岑骆舟在府上的地位愈发稳固,俨然是已经将岑骆舟当作国公府的下一任主人了。

    岑老太君久病多日,到今日精神总算是好了些,遂出席了岑骆舟的及冠礼。

    她面上虽然仍旧带了几分不喜和生硬,却是不再同往日一样,在明面上刁难岑骆舟了。

    对于二房无子的现象,她似乎终于是认了命,知道若是再不培养岑骆舟,兴许岑家在这一辈是真的要断香火了。再者岑骆舟的确是优秀非常,虽说不甚亲近二房女眷,但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少,瞧着似乎的确是个优异至极的后辈。

    种种缘由加起来,岑老太君到底是将那口怨气给吞回了肚子里,不再将岑骆舟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只仍不同意荣国公在族谱上将岑骆舟的名字改到二房名下来。

    许氏见着岑老太君都松口了,任心里再怎么不乐意也不敢发作,一连多日在庵堂里侍候老太君,不愿去见那“父慈子孝”的二人。

    岑黛同父母进了前院,待将贺礼交予一旁的婆子,这才上前,笑吟吟地朝着场上长辈行了万福礼。

    岑老太君心里一直惦记着东宫太子妃的位置,听闻豫安不欲让岑黛入东宫,心里怒气未消。

    她总觉得花费那般大的功夫去培养了岑黛这么个孙女儿,岑黛却没能给岑家带来利益,着实是不孝顺。

    之前她因重病免了一群孩子的请安,眼不见心为静,倒是生生地忍下了不悦。今日见到岑黛,心下一时气闷,径直朝着岑黛冷哼一声。

    豫安当即就冷了眼神。

    身侧的岑黛却只当做没听见,眉眼弯弯地站直身来,扯了扯豫安的衣袖,轻声道:“母亲,这可是哥哥的及冠礼。”

    豫安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弯弯唇角:“是,今个儿是你大哥哥的好日子,娘亲不管别人。”

    岑黛抿着嘴笑。

    岑远道上前轻拍岑骆舟的肩膀,笑道:“祝贺大侄儿及冠,愿侄儿平安喜乐,如日之升前途坦荡。”

    岑骆舟表情未变,躬身拱手,音色漠然:“骆舟谢过三叔。”

    岑远道早习惯了他的态度和性子,此时并不多说什么,同豫安径直入了座,留下一群孩子们待在一起。

    “大侄儿今日束了冠,倒是分外地显得俊朗。”岑远道眼中笑意浓重:“这段时日我在衙门里办事,同僚都再说大侄儿的能耐高,说他跟在左都御史身边,见了不少世面,在同龄的世家公子中,算是顶顶有出息的。”

    荣国公笑着摆摆手:“三弟莫要夸他,他往后的路还长着呢,这时候将他捧上天去,可不算什么好事。”

    岑远道点点头:“兄长放心,我省得的。”顿了顿,又问:“话说回来,兄长是打算让大侄儿以后继续在都察院办事么?”

    他稍稍皱眉:“咱们岑家是武官出身,向来都是凭军功说话,大侄儿往后是要承袭国公府的,继续待在都察院中怕是不大合适,最好是去军中练练。”

    荣国公却是不认同:“骆舟早先是因着那篇文赋被举荐入仕的,显然是有相应的天赋,平白浪费掉怪可惜的。况且,咱们岑家握了两辈的兵权,也是时候收手了……”

    岑远道抿了抿唇,瞥了一旁的豫安一眼。

    豫安抿唇,暗暗攥紧了双手。

    多少年了,真到了谈及岑家未来的时候,岑远道从来都是将她当做外人,而非是岑家的儿媳。

    荣国公笑笑,继续道:“再者说了,领军可是个凶险的活计,咱们岑家这一辈只有骆舟一个哥儿,真叫他去军中,我可不放心。况且那都察院中的风气严正,骆舟这性子在里头待着,再好不过。”

    岑远道沉吟片刻,思及岑骆舟那日日板着的脸,眉宇逐渐松缓,颔首:“兄长说的是。”

    岑黛听不见上首长辈们的小声交谈,径直行至岑骆舟身侧,眉眼弯弯,低声道:“恭贺大哥哥及冠,大哥哥生辰喜乐。”

    岑骆舟浅浅地勾起唇角,眸中冷色淡下:“多谢五妹妹。”

    上首众人瞧着正在小声交谈的两人,神色各异。

    荣国公扬了扬眉:“骆舟似乎同五丫头格外亲近。”

    一旁憋了许久未曾开口的许氏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可不是么?也没见大哥儿同家里的三丫头四丫头走得这样近过。”

    眼看着荣国公已经下定了决心,想让岑骆舟继承位置,许氏同岑老太君便暗暗嘱咐家中的两个女孩儿亲近岑骆舟,谁晓得岑骆舟却连个正眼都不给姐妹二人。

    岑老太君曾因此恨声评价岑骆舟,称他是个吃里扒外的货色。

    只可惜她当着面阴阳怪气地骂了也没用,岑骆舟只当做是耳旁风,态度分毫也不改。

    荣国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暗讽,只同岑远道笑了笑:“说起来,家里的三丫头五丫头如今都已经及笄了,五丫头应当是要等到明年了罢?”

    “是,”岑远道笑道:“等到明年入夏,宓阳就该及笄了。”

    “那倒是过不了多久了。”荣国公沉吟。

    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豫安突然问道:“家里的三侄女四侄女可开始议亲了?”

    荣国公微愕,老实回答:“三丫头和四丫头如今正跟着嬷嬷学习持家的本领,倒是还未曾正式议亲。只是前阵子庄家指人过来问了消息,应当是属意上了三丫头。”

    听着语气,似乎荣国公对那庄家也脑子得很。

    豫安笑着颔首:“如此。”

    她不动声色地隐下眸中的暗色。

    岑家的三个姑娘都是深受岑老太君看重的,是想拿来与京中其他权贵结交的筹码。

    豫安此时已经对过于低调谨慎的岑家人生了疑心,是以对荣国公想要结交的勋贵抱了十二分的关注,想要寻出几分蛛丝马迹。

    庄家乃是传承百年的簪缨世族,府中底蕴深厚,在燕京矗立百年。只是到如今已经逐渐式微,风光骤减,族中子弟并不出色。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荣国公若是想要将膝下庶长女送入这等贵门做妾,也算是配得上的。

    只是……虽然配得上,但却没有必要去配。

    豫安微垂眼睑。

    岑老太君早前可是一心想要将岑黛往东宫里塞的,可见是打算让岑家在京中站稳脚跟、保住富贵的。

    而这般打算的岑家人,又为何会看上那正在逐渐败落的庄家?

    豫安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丝毫也不显露。

    荣国公脸上笑容亲和怡然,隐晦地瞥了她一眼,眼底深处有一抹厉色攸地闪过。

    众人心思各异,下一刻却见府中管事进了院子,躬身快步行至近前来:“国公爷!荀家送了礼来,还来了位夫人,说是为了庆贺大公子及冠!”

    他的声音并不算小,下首的一干晚辈也都听了个分明。

    于是院子里一群人齐齐愣住。

    荀家?

    岑家同荀家一向没有什么往来。一个是出身草莽祖上握有军功的新贵门庭,一个是香火鼎盛书香传承百年的簪缨世族。两家人从来都是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圈子里走动的,平时最多也是在偶然遇见时点头示意。

    可今儿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荀家人,竟然过来给岑家道贺?

    一群人只觉得兴许不是什么好事。

    荣国公当即就回过神来,投下目光,看向院中的锦衣青年。

    岑骆舟稍稍蹙眉,拱手冷声道:“骆舟并不曾结识过荀家人,只除了当初在簪宴时曾与荀家小公子说过几句话,二婶婶和三婶婶那时都在场。”

    许氏与豫安面色严肃,俱都点了点头。

    正是此时,栖身在院中花丛中的岑袖却在一瞬间僵住了身形,不可置信地看向岑骆舟。

    不曾结识过荀家人?

    可她分明记得,年后时她曾约岑黛出门,彼时在茶楼雅间里,岑骆舟分明是与荀钰有些交情的。

    岑袖皱紧了眉,两手攥紧,迟疑地看向院中身姿挺拔的青年。

    她不会记错,那么……岑骆舟为什么要刻意隐瞒下自己与荀钰的关系?他为什么要在荣国公面前撒谎?

    荣国公相信岑骆舟。

    一来岑骆舟根本不可能有与荀家人往来的机会。荀家人何等眼高于顶?岑骆舟早前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不受宠公子,在府上的待遇甚至赶不上岑裾一个庶出。荀家人连庄家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重岑骆舟?

    更别说如今岑骆舟身在都察院,去往各地与何人打交道,基本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岑骆舟若是有半分异动,多的是人愿意透露给他。

    二来……岑骆舟并没有同他撒谎的理由,这个青年如今只能依仗他,没道理要胳膊肘往外拐。

    967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