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清和眯了眯眼睛。

    “大唐,现在的大唐,不好吗?”

    “这不是李家的大唐,我要的是李家的大唐。”

    “李家的大唐,和嬴家的、刘家的、司马家的大唐有什么不同吗?”

    “在我看来,不一样,我们都为李家的大唐而存在。”

    “那李家的大唐又是怎么来的?”

    ……

    四处都沉默了。

    静得像是静止的画面。

    话说到这份上,还能够说什么?

    那些平日里对管清和阿谀奉承的大臣们都不敢再看他,纷纷低着头。

    羽林们像是找到了今夜行动的真正理由,个个眼睛闪亮。

    “我说过,我只有一个条件,放过阔儿,我跟你走。”管清和幽幽道。

    薛昭抿紧了唇,不说话。

    管清和戏谑一笑。

    他手中的刀微动,在月色下爆发出一阵寒芒。

    他就像是很轻柔地拍水,以刀身拍到了林荣的身上。

    林荣的眼珠瞬间充血,两眼瞪得大大的,所有人都能够清晰地听到他骨头一截一截断裂的声音,随后,便是一声惨叫。

    林荣的身体,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砰!”

    他就像是攻城器投出的巨石,撞进了羽林军里,一时间,到处都是惨叫声,整整十几人稀里哗啦地倒了一大片。

    林荣昏死了过去。

    薛昭的眼皮跳了一下,摇了摇头,叹气。

    “放过阔儿,我跟你走。”

    管清和拉着夫人的手,往前踏出一步,又道。

    “你杀不出去的。”薛昭道。

    “我会死的,但是,你们会死更多的人,也许,几十人,几百人,甚至几千人?”管清和道。

    “你杀不了那么多人的,这是羽林军,不是稻草。”薛昭的面色冷了下来。

    “谁知道呢?我会能杀多少,就杀多少,杀到你痛,杀到你很痛很痛,最后痛得要命。”管清和笑。

    大夫人紧了紧他的手,却不语。

    “不要怕,不要怕……”管清和的声音变得温柔了起来,就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为了阔儿,你要忍住,不要怕。”

    大夫人流泪:“只要阔儿好好的,我就不怕。”

    “好,”管清和微笑道,“那样就好,你要乖乖的。”

    大夫人乖巧地点了点头,就像是一名少女,也像是那个时候在洞房花烛一般忐忑、柔弱。

    她散发出的光芒那般动人,让薛昭怔了一怔。

    他低了低头,眉头紧锁,开始沉默,不说话。

    四面八方都很静,几乎能够听到所有人的心跳。

    那是决定很多人命运的时刻,那些人,放在整个大时代,或许非常不起眼,但是,对于他们本身,却是影响深远。

    就像管清和所说的那样,如果薛昭不同意他的提议,他的刀就不会停,羽林会死很多人,那些珍贵的生命,都会早逝,然而,斩草要除根,如果放过管阔,又会发生什么?大唐会怎样,会走上正轨吗,还是被破坏掉?管阔又能够做出点什么?

    管清和之所以愿意做出妥协,是因为,他知道,薛昭答应下来的话,不会反悔,薛昭,就是那样的一个人,除非管阔做出点什么。

    所以,薛昭的决定,其过程会显得特别长,就是因为他控制住自己,他知道自己一旦答应下来,就不能够反悔。

    无数画面在薛昭的脑海中闪过,大唐的壮丽河山、大唐的将来、秦王殿下……

    他闭起了眼睛。

    时间仿佛变得漫长,又渐渐似乎不存在起来。

    最后,画面定格,他的眼前浮现出管阔那张不起眼的面孔。

    于是,他的眉头松了下来,呼出一口气。

    他推测了很多的事情,都没有发觉那些事情可以被一个脑袋迟钝的人推动。

    于是,他放心了下来。

    他作出了一个影响大唐深远的决定,一个他后来悔恨终生的决定——

    他抬起头来,眼神坚定,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晰地道:“好,老大人,我答应你,我放过管阔,不杀他,你放下刀,跟我们走。”

    管清和盯着他看了很久。

    人如薛昭,也非常不自在,他感觉自己的全身上下似乎都被那个男人给看透了。

    管清和点了点头。

    “铿锵”一声,长刀脱手,掉落在地。

    他回过头,对着夫人道:“你害怕吗?”

    大夫人点了点头。

    于是,他又道:“你会退缩吗?”

    大夫人缓缓睁开了眸子,在那一瞬间,她是那般明艳美丽,她就像是绽放出了人生中最大的光彩,几乎让空中皎洁的月亮都刹那失颜。

    她嫣然一笑,如同少女,百媚横生。

    她微微摇了摇头道:“只要阔儿没事,就已经足够,人生之路上,我们都会曾经有过一段同路,但是,能够走到最后的,只有他自己,我们不可能陪伴他一生。我还记得当年的我,当年美丽的河山,西湖的烟波缥缈,转眼间,就和你一同走到了今朝,他也一样,他会老,他会死,但是现在,他不能死,他不会死,我就满足了。”

    她柔柔地牵着自己夫君的手,慷慨地赴那场盛宴。

    一窗风岚,静观云烟俱淡,夕阳西下,尘埃扬起残风乱。匆匆步履,流年疯转,谁人记,时光深处人已老,曾经年少,那一纸风华,沧桑了谁的眉眼?

    管清和和她对视一眼,便不再看。

    一眼,足矣,一眼,万年。

    几名羽林看了看薛昭,薛昭摇了摇头。

    “就那样让他们牵着手,走向那无限的夜色,很美。”薛昭想到。

    管府的人疯了一般,拼命地扑向管清和那个方向,却被羽林无情地撞翻在地。

    太常少卿看着羽林簇拥着管清和夫妇,嘴角蠕动了一下,忍不住悲戚地喊了一声:

    “相爷!”

    “相爷!”

    “相爷!”

    ……

    声音并不多,零零散散的,但是,却充满了真情实意。

    管清和在羽林中回头看一眼。

    他看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有不少人都露出关切的神情。

    他只需要看一眼,便知道哪些是真关切,哪些是假关切,或者叫幸灾乐祸。

    他潇洒地一笑。

    紧接着,他又伸出手,潇洒地挥了挥,转过了头去。

    挥一挥手,不再见。

    月儿弯弯,照我还乡。

    我们都从那个地方而来,走上一遭,回去后,不知道能不能够再相见。

    然而,天总不会遂人愿。

    洞房那个方向,木门被凶狠地踹开。

    木屑纷飞,声音震天。

    这一惊变,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纷纷不可思议地望着那边。

    “放开他们,滚出我家,不然,老子就杀了她!”

    管阔的声音,从来都没有这样响亮、这样凌云冲霄、这样摄人心魄。

    人们看着他,还有他身前那倾国倾城的红,震惊得难以附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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