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内的桃花开得正盛,人在桃花中,桃花映人面。

    那个在桃花中的人,不是她李惜芸,她李惜芸,只在铜镜中。

    镜内,镜外,都是美人,美妙绝伦。

    镜中,出现了另一个人。

    “妹妹近日过得可好?”

    秦王殿下有些欣赏地看了看镜子中的那名女子,神色有些轻柔道。

    “皇兄觉得呢?”李惜芸挽了挽耳边的青丝,也不回头,淡淡道。

    “会好起来的。”秦王李择南轻轻一笑,道。

    “今天,将会是妹妹我的盛宴。”李惜芸微微侧首,瞥了一眼右侧雕凤的屏风。

    “是啊,广乐公主嫁给中书令管清和之子,岂不是一大美谈?”李择南的嘴角微微勾起。

    “今日婚礼的过程,才会是一大美谈。”

    “薛昭准备好了吗?”

    “这你应该去问薛昭。”

    ……

    李惜芸款款站起身来。

    霞帔拖地,长发及腰。

    莲步轻移,她微微掀开珠帘,略微有些慵懒地眯起了好看的眼眸。

    春日暖洋洋地照在她倾国倾城的脸上,更增加了几分神圣祥和之美。

    她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笑得花枝乱颤,无尽妩媚。

    金钗上的坠子摇晃,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我一直以为,他的儿子是个傻子,可是没想到,他也是个傻子!”

    “上梁不正,下梁才歪嘛。”

    李择南意味深长道。

    ……

    ……

    管阔穿上了新郎官的衣服,看起来顺眼了许多。

    他不停地问周围的人:

    “我好看吗?”

    “公主会喜欢吗?”

    “我会给父亲丢人吗?”

    ……

    没有人会说他不好看,再说了,今天的他,的确不难看。

    他本来就算不上是一个难看的人,只不过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他一直都被形容成一个丑陋不堪的家伙。

    黄昏时分,天边晚霞。

    斜阳拉长了光影,红云斑驳了西天。

    管家的队伍,红透了长安街。

    天地之间的红色,连成一片。

    沿途的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虽然他们对管家极为忌惮,但是这一次出嫁的是他们的广乐公主,那就没有理由错过。

    管阔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从各个檐瓦下经过,心里面非常地紧张,也略微有些兴奋。

    他看到了长安百姓眼里隐藏着的厌恶的眼光,不禁有些无法理解。

    他不知道自己迎娶广乐公主碍了他们什么事,更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这就得罪了长安人。

    他的父亲并不是一个酒囊饭袋,也从来不随意欺凌,可是只需要他们管家控制着朝政,那些百姓就觉得他们是坏人。

    好像天下生来就应当是李家的。

    可是李家的江山又是怎么来的?

    这不是很不可理喻吗?

    当然,他没有这种想法,因为他是个常人眼里的傻子。

    夕阳下的皇宫,就像是一个在血色里浸染的宫殿,和背后的落日余晖,还有地上拉长的影子,构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体。

    管家长长的队伍在气势恢宏的皇宫面前,也隐然变得渺小。

    管阔的身体哆嗦了一下,紧张达到了极致。

    他看到如林的宫廷禁卫,还有如仙的宫女鱼贯而出,那壮阔的场景,即使是他,也震撼无言。

    无数人簇拥着广乐公主,如众星捧月一般。

    管阔的心跳勃然加速。

    宫女牵着李惜芸的素手,踏过偌大的殿前广场,管阔看到她的霞帔在春风里舞动,红盖头撩起一角,又保持着神秘地落下。

    广乐公主的窈窕身姿,映着琼楼玉宇、檐牙高啄,还有微红的天色,怡然静美。

    画面似乎定格在了那一瞬间,仿佛永恒。

    多少年以后回想,管阔觉得,或许那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那只是一场梦,一场他一生都无法实现的梦,梦虽美,却是空花一场。

    接下来的事情,管阔并不怎么记得了。

    他就记得宫廷繁琐的礼仪,礼官在那边宣读着他并不怎么听得懂的东西。

    他一直都沉浸在那场梦里面。

    北唐第一美人入了他的花轿,十里红妆沿路,极尽不真实的一场荣华。

    回去的路上,爆发了几场骚动,一些倾慕公主的年轻人,奋不顾身地冲击迎亲队伍,然后被推搡在地。

    “公主怎么能够嫁给这个畜生!?”

    “管阔,你这个肮脏的东西!”

    “管阔,你根本不配!”

    ……

    听着他们辱骂自己的话语,管阔很生气,他不明白自己得罪那些人什么了,他有些傻气地一个一个回应:

    “我不是畜生!”

    “我不肮脏,我天天清洗!”

    “你凭什么说我不配?”

    ……

    随行的宫女冷冷地看着他,嗤笑一声,心想果然是个傻子。

    相对管阔来说,迎亲队伍里的将领要“温柔”许多。

    他抬起刀柄,笑了一下,一个一个点上。

    “抓起来,下大狱!”

    ……

    ……

    夜,满天繁星。

    长安的喧嚣还未退去,似乎今日的热度太过大了一些。

    营火照着巡逻士兵的脸,看起来通红。

    青草受到重压,无力地贴紧地面,随后又很快地抬起一些,斜斜地,于是地上出现了一只脚印。

    左卫大将军雷拥坐在营帐内,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沉思着什么。

    管清和之子迎娶广乐公主,他本来应该前去道贺,可是他并不想这么做。

    他总是觉得今天的心情有些烦躁,也有些心慌。

    如果今夜出了什么事情,他只要带着左卫去管府支援便可以了,反正左卫早已经不是陛下的左卫了,而是管家的。

    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心慌的是他,而不是管清和?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握起手中的佩刀,大步昂然,走向帐门。

    但是,他却忽然顿住了脚步,随后握着刀鞘,用刀柄撩开了帐门。

    寒光照得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噗噗噗……”

    伴随着刀锋的割裂声,帐门齐声而裂,分崩离析。

    一把长刀逼近了他的面门。

    雷拥的瞳孔一阵紧缩,身体向着左边一侧,右手一颤,刀鞘飞出。

    长刀自他面前险险地擦过,雷拥后退一步,手中佩刀自后背处上抬,顺势下劈。

    “铿锵!”

    两把刀相撞,火星四射,雷拥闷哼一声,借力后飞。

    这个时候,他才看清对方的脸,思索瞬间,却一无所获。

    “你是谁!?”

    他看着这名士兵装扮的人,厉喝道。

    帐外,兵甲涌动,戈戟碰撞,察觉到异常的左卫迅速作出了反应。

    “有贼人,杀!”

    鹰扬郎将邓子业的断喝在这片浩瀚夜色下尤其触目惊心。

    帐外人影闪动,帐内灯火摇曳。

    “你是北衙六军的人!”雷拥冷冷地盯着那名穿着左卫盔甲的士兵,沉声道。

    对面那人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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