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六个小时。

    整整六个小时。

    托德通读了拉丁文写成的两本教会经、一本修辞选集和数份语法范文。

    如果不是他用装傻充愣、故意犯错的方法,拖延着课程的进行,陷入癫狂的迈里斯大师甚至能让他读完一行架上的所有籍。

    从授课堂走了出来,托德觉得自己的嗓子正在冒烟、眼前冒着金星。再也无法支撑的身体,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两只手也揉上了太阳穴。

    耳旁突然传来了钟塔的敲钟声,身边陆续有人走向正厅的方向,托德看着头顶正挂当中的太阳,忽然意识到总算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抱着大吃一顿、胡吃海塞的愉悦心情,他跟随僧侣们行过了廊,进入了膳堂,学着其它人领取了木碗和汤勺,在数个大桶前排队前进。

    不是想象中的自助餐,让他有点失望。

    不过这排队打饭的一幕,不禁让托德想起了大学食堂的场景。不同的是,僧侣们都低垂着头,没有人交头接耳,甚至连咳嗽的声音都微不可闻,这让他身体中那个前世的灵魂极不适应,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看着排在他身前,这名白发苍苍的老僧侣,从一名年岁尚轻的男子手中,领取了中午的饭食,行了深深一礼,口中还念道:“感谢赐食。”托德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也伸出了木碗,依样照做,再抬头看见碗中的午饭,脸上的灿烂神色直接缩进了喉咙里。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煮的稀糊的燕麦粥,隐约可见的几片绿色菜叶,几块小的可怜的腌萝卜干点缀其上。

    这是给人吃的东西?

    前世里家中的henry(公狗,4岁)和sonia(母猫,2岁半)的伙食,都要比这好上一百倍!

    咚咚咚!

    打饭的人用勺子背面敲击着桶边,示意托德拿到饭就退下,好让后面的人跟上来。

    寻找了一个无人的座位,托德感受着肚中传来的阵阵蠕动,双臂抱胸,深深看了眼碗中的佳肴,开始思考起裹腹与尊严孰轻孰重的哲学问题。

    哈金斯又找到了他。

    这个家伙就好像旅行在旷野中的游商,无论何时都能从怀中取出不一样的食粮。

    看着中年男人戴着手套递给他的一个鸡蛋和一个苹果,托德开始无限想念起与他共同旅行的日子,至少每天不重复的吃食总是让他有着别样的期待。

    “多吃些,否则下午你熬不过去。”

    哈?

    什么意思?

    对方脸上的认真神情,让托德不得不重新评估心中的天平。

    鼓起勇气,闭上眼睛,托德颤巍巍的拿着饭勺向嘴中送入了第一口饭菜。

    圣西德洛修道院修建在银环王国旁西北旷野中的一处山丘之上,它的北方靠近云雾的源头落星山脉,南方接壤月溪平原,东方临近守望堡,西边能够看见激流岛。地理位置上来看,位于四种不同地貌区域的十字交接地带。

    而修道院内部,以圣西德洛大教堂为中心,所有的建筑物都会按照一个十字架的结构来排列。在这个十字架的右侧,则是修道院高阶僧侣的住所。这也是模仿教会圣籍中的典故,圣子升天后是坐在圣父宝座的右侧。在这个十字架的左侧,则是修士们的集体居所,他们集体居住,彼此平等,不分上下。

    距离修道院正门最近的地方则是与世俗世界最接近的地方,则是供来客和穷人的居所,以及一些其他的生活区域。最远离那里的则是死去的人们,他们圣洁的灵魂们正在通向天堂的方向修道院的公共墓地。墓地往往建筑在太阳升起的东方,象征着死后复活,然而来客的住所则被安排在了西边,象征着世俗的人们和他们的必死的世界。

    在修道院所处丘陵的山脚下,有一处被开垦的田地,种植着寻常所见的农作物,以供僧侣们自给自足。

    早春的寒意将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霜,让脚下的泥土冰冷刺骨。

    挥舞着手中简陋的小木锄,翻动着坚硬成块的土垒,托德总算明白斯拉夫男人话中的含义了。

    挺直了腰杆,用力拍拍酸胀难耐的大腿,看着脚下这片农田,他真的很想找人问问,为什么这里与他想象中差别如此之大。

    前世文学作品中那些修道院,动不动就提到良田万亩、农奴无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僧侣们的财富甚至富可敌国,那都是假的吗?!

    抬头远眺,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破旧不堪的布衣,埋首在菜田间的迈里斯大师,让托德临到嘴边的抱怨咽进了肚子里。

    “你不像是农夫家的孩子。”

    身后人的低语,让他心中一颤。

    埃德加背着木筐,将田间的石头和木枝捡拾起来,看向托德的眼神,越来越冷。

    从来没有从事过农业劳作的托德叹了口气,打算重新弯下腰去,却看见山脚下的不远处升起了一道黑烟。

    “那里是什么?”

    埃德加吸了吸鼻子,顺着托德的手朝后看去,不在意的答道:“工坊。”

    后者盯着空中的烟尘,沉下了头,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两个小时后,时间来到了下午的三点。

    这也是圣西德洛修道院一天中难得的休息时间。

    得到片刻喘息的托德,擦干净脚底板,穿上了布鞋,看了眼依然跟着身后的小尾巴埃德加,自顾自的来到了建在修道院外围的工坊。

    说是工坊,准确点说,或许更像是冶炼房。

    两排石头搭砌而成的工作室,四五位工匠带着十来个学徒,围绕一处烧制炉忙碌着手头的工作。

    一个四方形像是灶台的炉子,高度大概在2米左右,正中间有一个巨型的炉坑,中间装有垂直的挡板,下方有三个口子,入料口和入风口放在了一起,中间用挡板相隔,剩下的是出料口。冶炼时,入料口放入铁矿石,入风口装入炭粉,一边洒水,一边鼓风。

    欧洲中世纪最原始的冶炼装置,甚至在外形上连筒形炉都算不上,只能称为坑灶炉(bowl炉)。

    这种炉型在原本的世界中,在何处发明,何时传入欧洲,托德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他只能依稀记得这种炉子,似乎是欧洲北方诸国在中世纪早期使用。

    它的名字倒是让人印象深刻,很难忘记。

    农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