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徐洁还担心她爸,刘万程就哄她,年纪轻轻的,这时候出去不累。等你年纪大了,想玩也没那个力气了,出去转转吧,啊?咱爸那边你放心,我替你们姐俩看着,他最听我的话了。

    姐俩终于让他骗出去了,徐老头就该倒霉了。

    那姊妹俩前脚上飞机,后脚他送了姐俩从机场来,就对这个醉鬼下手了。立马出去,专门雇了个男保姆,给他做饭外带看住他。

    这没你闺女捣乱来,保姆还是五大三粗的男的,我看你还敢不听话!

    带着男保姆进门,先把徐老头酒瓶子没收了。

    你肝都硬了,要完了知道不知道?你还不戒酒。这你俩闺女都不在,我看谁还敢保护你!我就不信了,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他嘱咐男保姆,看好他,不许他迈出家门一步,按照他摸索出的规律,严格限制他酒量。

    只要有酒喝,徐老头就能走能蹦,根本不用人看着。但他那个身体状况,酒就是一把双刃剑,既能让他站起来,也能要了他的小命,能少喝还是少喝,不喝戒了最好了。

    徐洁姐俩是徐老头的亲闺女,舍不得对老头过于严厉,所以这酒也是不但戒不了,还越喝越多。

    刘万程这彻底给他来了个绝的,从半斤酒开始,逐日递减,而且不许出门。出门他就能自己找酒喝了。

    屋里什么都有,拉尿有厕所,娱乐有电视,阳台可以锻炼。他还又给他买台跑步机放在屋里,让男保姆监督着,逼着徐老头每天在跑步机上最少走十里地。走不完就不许下来,不许喝酒,不许吃饭!

    他得争取在年底这姐俩来之前,把老头训练好,至少要让她们看到效果。要不等她们来老头一告状,说刘万程虐待他,这姐俩还不得把他给吃了!那可就当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了。

    这头正训练徐老头训练的高兴,那边高强又来了。

    高强这阵子不在公司里,让刘万程打发出去搞调研去了。

    说是搞调研,其实就是去暗中找找那些铸造分厂原来的工人们,想办法给上边再来点压力。

    好好的干着,这说倒就倒,说让我们失业就失业了,这眼看着又到年底了,总得给个说法,给个出路吧?

    刘万程不能总是死守,和银行比耐心啊,他得暗中再给对方上点眼药。

    高强跟刘万程混一年多,也近墨者黑了。他本来就比张年发脑子灵活,又给早早退了休,再跟刘万程混一年,要一点窍不开才怪。

    他已经意识到,时代已经完全变了,好多事情像过去一样,当面锣对面鼓,直来直去地干,是行不通了。得像刘万程那样,来点歪的。这条道走不通,没必要就非得先修道,可以绕到别的道上走嘛。

    甚至有时候,你得来点邪的。比如这,明明把铸造分厂交给刘万程是个好事情,可偏偏要走这么多周折。眼看着现代化的设备在那里放着一天天生锈、烂掉,还在那里扯皮,他心疼啊。可你再心疼再着急也没用,你说了不算呀。

    所以,刘万程暗中和他把自己心里的鬼主意一说,老头只犹豫了三天就想通了。

    高老虎的名头,在江山机器厂可不是盖的。江山机器厂的人有不认识老总是谁的,却没有不认识高老虎的,那可是当年全国的劳动模范,要不是因为没有学历,这江山机器厂的老总,恐怕就是他的。

    他的出现,让好多原来铸造分厂的工人,看到了希望。

    铸造分厂这事儿,本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局。

    刘万程一个报告会,把上上下下搅的波澜起伏,上面还为这个开了专门会议,督促银行尽快落实,让这个已经停产三年的工厂,尽快运转起来。

    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啊,一千多工人,工厂停产,也就意味着这些人没了饭碗。

    尽管上面严令江山机器厂解决工人的问题,不允许有一个失业的。可是,厂里各分厂本来就存在大量的闲余劳动力无法解决,又上哪儿去安排这一千多号人?

    于是,上面把这个担子压到总厂,总厂就在把担子分担到各个分厂,每个分厂都接收一部分铸造分厂的职工。大家分担压力,压力不就小一些嘛。

    实际上,这是一种极端不负责任的做法。各分厂自己的人都用不上,怎么处理这些分来的职工?

    终于有分厂想出了办法,你们在我这里挂个名,养老保险你们自己交,然后你们就自由了,不用来上班。

    一个分厂这么干了,什么事儿没有,其他分厂争相仿效,这一千多人还是没有领工资吃饭的地方。

    于是,上访、告状。于是,压制、拖延。如此反复,时间也就过去了。

    工人们拖不起。不干活就没钱吃饭,只能先找活干,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

    那时候,社会上几个或几十个人的小作坊或者私企、集体企业,也有缺人手的时候。但这样的企业,今天用你,明天可能就不用你了。或者它自己倒了不干了,你也就跟着失业了。

    有些去了第三产业工作的工人,面临的,也是这种情况。下岗工人这种时而有工作,时而失业,时好时坏的生活,用颠沛流离来形容,并不过分。

    那些人到中年的,上有老下有小,生活的负担本就沉重,再时常处于这种整日担心失业,没处找饭吃的焦虑中,是怎样一种生活状态?那一代,有多么的不容易,不亲身经历过,谁能想象呢?

    刘万程是亲身经历过这种整日处于焦虑中的生活的。这个月挣到钱了,过日子够了,老婆的保险有了。下个月呢?还会有企业找他,还能有钱赚吗?未知数。所以这个月的钱还是不敢大手大脚花,得防备下个月没钱。而多数时候,是钱永远紧张,买了这个就不能买那个

    挣了钱,攒上一年,有些富裕了,到了年底,才舍的给媳妇买件像样点的衣裳。而媳妇漂亮,喜欢打扮,他却无法稍微的满足她哪怕十分之一的愿望!

    做为男人,就算已经不爱媳妇了,可是对跟了自己二十年,受了二十年苦的媳妇,不觉得对她愧疚,那就不是男人了。

    所以,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永远无法理解那个年代,那一批人内心的痛!

    在前世,刘万程属于那种有技术,头脑聪明的多面手,生活过的尚且如此。其他人呢,有多少可以强于他?可以说,大部分不如他。

    他理解这些人的难和苦,要把自己的企业做大,容纳更多的下岗工人,让他们不再焦虑,生活有起码的保障,是他有这个能力之后,良心的自然发现,是他的本能反应,不存在高尚与不高尚的问题。

    他不是圣母,他是一个还有良心的普通人。

    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不那样去做,良心不安!

    工厂倒了,干部们可以拖关系花钱,找个地方继续当干部。他们路子广,认识人多嘛。还有像刘万程这样的,可以伸手拿厂里的钱,办自己的企业,开自己的买卖。

    工人们呢?让他们怎么活!

    高强、张年发,为什么那么舍不得那个国企工厂,为什么放着更高的个人收入不要?和刘万程是一个道理,良心不安啊!

    这个时代,这个国家,最需要的是良心!如果连这个都失去了,那么,还有什么希望!

    高强之所以撒谎骗刘万程,就是想看明白他的心。他看明白了,这小子表面一副轻松的样子,内心其实和他一样。他不惜用尽办法让他再次站起来,就是他不忍心看着他这个和他一样的人倒下去。尽管他自己不承认,但高强知道,他是真正的水手。

    水手们最终会集合在一起,为了那条船上所有的人,去做最后的拼搏!

    高强了解工人,更了解工人的无奈和工人的苦。当刘万程说出那个主意的时候,他犹豫三天,还是干了。

    现在,他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甚至骑自行车都没有问题了。他就骑着自行车,到那些小作坊,那些小工厂里去,找寻那些铸造分厂曾经的骨干。他们就像攥在手里的一把细沙,被人扬入广袤的土地里,顷刻就消失在土地里了。

    他得把他们找出来,再次聚拢在一起。不为别的,就为给他们一份安定长远的工作。虽然工资不会很高,但足够生活,足够他们干到退休,拿到退休金。可以让他们不再担心,不再焦虑。

    因为,这是刘万程做出的保证,大家相信刘万程三个字,这是一个曾经创造了奇迹的人。

    老头骑着自行车,冒着寒风,背着水壶,带着干粮,围着市郊,一天有时候要骑三四十里地,一般年青人都不一定受的了。

    老头就这样天天走着,心里那个信念在支撑着他。

    上面催银行做决定,可银行也有苦难言,因为刘万程变卦了。他原先是答应自筹资金,可他说资金筹不到,你拿他也没办法。

    银行自然不敢给他钱,再养一个大爷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拖。拖的上面不关心了,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可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事儿给闹大了。听说有人要到省里去,听说铸造分厂的那些职工,正在给那人凑路费。省里不管,他们就去更高一层。

    银行又开始和万程工贸公司接触了,新财年还有部分贷款名额,可以提前给你们匀出点来,你们最好再自己筹措一部分资金,这样成不成?

    刘万程就偷偷地笑了。他不露面了,让下边一个经理去绝银行:不行。我们本小利薄,自己的钱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