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肖涵是个很活泼的男孩,倒不怎么适合在技术处那样集中了许多知识分子的,空气有些沉闷的地方上班。

    相反,他反而羡慕刘万程被分到了车间,可以不用那么严谨、严肃,车间里还有许多的女孩子。

    他是学铸造的,分来的时候,正赶上厂里要上一条当时十分先进的树脂砂自动造型生产线,需要从意大利引进设备。

    对树脂砂造型这种比较现代的铸造工艺,技术处里懂的人不多,而肖涵才毕业,大学时课本里已经开始详细介绍树脂砂造型了。

    所以,肖涵能分到技术处,完全是因为工厂需要,跟找人拖关系挨不上边。

    后来,设备引进了,生产线开始投产。可是,封闭了许多年,已经从观念到理论都完全落后了的江山机器厂的干部和工人们,从管理到操做都是外行,根本玩不转这意大利人的设备。

    许多年以后,江山机器厂的铸造分厂,在逐渐降低技术要求,来让设备适应自己认知和技术水平的倒行逆施之下,将自动造型改为手工造型,再将树脂砂改为原来用习惯了的土砂,把一个宏伟、先进的新式工厂,逐步改造成了小作坊,最终无法支撑下去,率先倒闭。

    从引进设备到建线投产,花费上亿贷款,全都打了水漂!

    肖涵知道刘万程为什么不爱和他说话,无非就是嫉妒他在技术处工作,可技术处也并非像刘万程想象的那样舒服。

    他曾经许多次试图跟刘万程解释,不用羡慕他,技术处好多地方不如呆在分厂。气氛沉闷,勾心斗角不说,奖金也不如效益好的分厂,还没有机会接触姑娘

    可是,刘万程始终和他别扭,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甚至他越解释,刘万程反而越觉得肖涵是在嘲笑他。由此,两人越来越冷淡,最后就到了几乎谁也不搭理谁的地步。

    穿越来的刘万程,和二十年前的那个刘万程,是有很大区别的。为这点小事儿去嫉妒人家,和人家闹别扭,在今天的刘万程看来,是十分可笑的事。他自己都奇怪,当年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儿呢?

    所以,性格完全变了的刘万程,和肖涵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到了他该出发去市里咖啡屋的时间。

    他找个借口告别肖涵,从宿舍里出来,去楼下找自己锁在下面的那辆破二八自行车。

    宿舍区和厂区只隔着一条公路,上班走着去就可以,去市里就得骑车去了。

    那时候,公交车七点就停了,“黄面包”刘万程打不起,最经济的办法,就是骑车过去。

    入厂不久的时候,刘万程狠狠心攒钱买了一辆新自行车,没骑一个月,放在楼下丢了。一个多月的工资啊!他很心疼,很认真地去厂区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办事员只是给他登记了一下,从此就没有了下文。他多次跑去派出所询问,后来把办事的警员问烦了,教训了他一顿。

    就你们厂区宿舍那个乱劲,丢辆自行车还不是正常的事?丢车的多了,你以为就你一个吗?派出所就这几个人,都派出去给你们找车也忙不过来,我们别的事不用干了?再说找车也需要经费,你出经费呀?去等着!

    刘万程这才明白,他的新自行车怕是找不来了,除非他自己去找,找到了把小偷抓住,然后再把警察给喊来。

    后来,他花二十块钱从修车摊上买了辆叮当乱响的破自行车,又花两块钱给分厂机修组的几个人买两盒烟,让他们给修了修,一直骑到他结婚,分了宿舍楼,有了自己的储藏室,下班就把车子推进储藏室锁起来,这才又买了辆新车。

    和徐洁约好了八点在咖啡屋见面,他七点就要出发。万一路上遇到突发状况呢,耽误了时间怎么办?

    这其实还是中年刘万程的思想和做事方法,年青的刘万程,是不会想到约会要留出多余时间的。

    曾经有一次,和高秀菊约好了去市里电影院看电影,高秀菊在公共汽车站等到电影开演时间过了,刘万程还没来。原来他看时间还早,在别人宿舍里和人家下象棋,竟然把高秀菊在汽车站等着他这事儿给忘没影儿了。

    想想自己当年年青时代做的那些荒唐事儿,刘万程忽然就感觉到,许多事情的结果,都不能去怪别人。那时候的他,实在是太幼稚,做事太没谱了。这一次穿越来了,就再不能像当年那个刘万程那般,那么小气,那么莽撞,那么不懂事了。

    刘万程七点整骑自行车出发,半个小时的路走了四十多分钟,到咖啡屋的时候,已经七点四十六了。

    中途自行车掉了三次链子。这种破车,走十里路掉三次链子,已经是对得起他了,要不他怎么上班宁肯腿着去也不骑它呢,不够上链子的功夫。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给自行车上链条的技术,自己可以很快将掉了的链条重新摇上去,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

    咖啡屋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几个人,火车箱式的座位排列在两边,灯光柔和,音乐低沉,是邓丽君的“甜蜜蜜”。

    乍然看到这已经消失了许多年的咖啡屋,处于这多少年不曾经历的,只有在记忆里才会重现的环境,刘万程竟然有些激动,感觉自己的眼角都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他怕别人看出他的异常,赶忙找了最里面的一排座位坐下来,随便在眼前桌子上揪了一截餐巾纸,擦了擦眼里的泪水。

    一个穿着半长喇叭裙的年青女孩过来,轻声问他喝什么?这里有茶,奶,冷饮,啤酒,当然也有咖啡。

    他要了咖啡,而且要了一壶。女孩告诉他,一壶咖啡二十八。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女孩就转身走了。

    这里的咖啡,不像后来真正的咖啡厅里的那样,分许多品种,且是拿咖啡豆现磨好,然后加水煮的。一壶咖啡,就是放上速溶咖啡,冲上一壶水,然后问客户要不要加糖和奶,要就直接给你加上。

    刘万程那时候每月工资奖金加一起,也就一百五六十块,二十八块喝一壶速溶咖啡,也算是比较奢侈了。

    咖啡还没送来,刘万程已经通过对着的大门上的玻璃,看到徐洁走进来了。

    待徐洁推门进来,刘万程赶忙冲她挥一下手,意思是自己在这儿。

    徐洁进门就四下打量,立刻就看到刘万程挥手了,在门口没有片刻停留,直接冲着刘万程款款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