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萧邃的质疑,裴瑶卮未加思索,便直接告诉他,自己这是推测,而非臆断。

    “目下,他们找上潘拟的事,算是其中一个疑点,还有一点就是……”沉吟片刻,她道:“你可想过,奚楚暮二人,当时为何要将我劫持到周国去?”

    说起这个来,萧邃对她还颇有几分歉意。

    “若不是宇文芷君思念裴瑶卮成疾,欲图一见相似之人,聊以安慰的话——”他道,“那便多半是冲着我了。”

    裴瑶卮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他们不杀我,也没有当即开出条件,要你去救我,反而甘冒奇险,打定了主意要带我回周国,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想通过我,来要挟您楚王殿下。”

    “您与皇帝的关系,谁都知道,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若说,我怀疑周国有意与当庭再动兵戈,你不会反对吧?”

    萧邃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裴瑶卮便继续道:“再说回镇安公主,你过去与周国作战,吃过她多少的亏?就算不了解她的心计,也应该了解她的性情吧?”她慢悠悠低吟道:“这四十万大军所托非人的错误,不像是她会犯的,不是吗?”

    宇文芷君,一个逼死过亲叔叔、手刃过亲哥哥,先后扶植亲父、亲弟登临帝位的女人,这样的错误,确实不像是她会犯的。

    更不提,如今她身边,还有那样一位驸马……

    默然片刻,萧邃别有深意地看向她,慢声道:“你还真是很了解她。”

    习惯了他的质疑,她如今已是坦然,只道:“我知这个推测,说好听点叫大胆,说难听了,还是荒谬无稽,但……哪怕你还当我这是臆断呢,总归有万一的可能,我会猜中,不是吗?”她道,“国事之上,哪怕只有万一的忧患,也得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她言辞郑重地说着这些,而萧邃却不合时宜地想,她现而今是不是有些破罐破摔了?

    明知自己怀疑她,却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些惹疑沾嫌的话,还真是愈发地像名勇士了!

    “万全的准备——”半晌,他端过凉透的茶喝了一口,看着她问道:“王妃有何想法?”

    这应对的法子,她还来不及想,听他这么一问,思索了半天,才从乱糟糟的思绪里找出两条路来。

    “叫殿下失望了,我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无妨。”他宽容道:“只管说来听听。”

    裴瑶卮想到的两条路,一则,兵不血刃地解决潘氏之危,使宇文芷君削弱大梁军力的算盘落空;二则,便是弄假成真,让夔氏真的反了周国——哪怕不是夔氏也好,只要让周国也生出一场内忧来,使我弱之时敌亦弱,彼此谁也别占便宜、别吃亏,自然公平。

    但这两条路,前者好说不好走,后者好走,却难免损阴德,毕竟内乱一起,必伤无辜,周国的人命,也是命。

    她将自己的想法与他说了,顿了顿,苦恼道:“……我都说了,我这会儿脑子乱得很,根本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的。若想兵不血刃的解决潘氏,哪怕立刻开始筹谋,恐也是来不及的!”

    话音落地,过了好久都不见他吭声,裴瑶卮心里有点着急,但看着他那深思熟虑的神色,却又不敢打扰,生怕乱了他的思绪。

    直到她都有些站不住了,才听他忽然开口,说了句:“将计就计吧。”

    裴瑶卮一下精神了。

    她脚下不自觉地朝他走近了几步,追问要如何将计就计。等萧邃三言两语地将她点拨明白之后,她恍然之中,却还有一丝忧虑。

    “这是上上策,但是……”她问道:“若然赢了,自会是一场大胜,但若是玩砸了……不能没有退路啊。”

    “这你放心。”他淡淡一笑,胸有成竹,“海内存知己,退路,我一直看着呢。”

    海内存知己?她灵光一动,萧邃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说,周国那里,他还有足以担当这条退路的谍者?

    “那,皇帝派去繁京的人呢?”想了想,她将心头的狐疑暂且搁在一边,转而关心起了这件事。

    萧邃不以为意,“仍旧派过去就是了,以后……说不定会有用处呢。”

    这之后没过几日,萧逐便就潘氏奔丧之事下了圣旨,而这圣旨的内容,则让裴瑶卮少有地坐立不安起来。

    “皇上起用二公子为钦使,持节领兵,护送潘氏一族还乡,并代天子致奠仪……”妧序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亦是惊讶非常,“娘娘,皇上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

    裴瑶卮默默蜷紧了手指。送还乡,说是护送,实为监视,这样的一份差事,非有能力的心腹而不能交托,萧逐特地起用了丁忧在家的相垚,那也就是说……

    她颤颤地呼出一口气,目光微眯,“咱们家这位二公子,恐怕已经打算好了自己的前程啊……”

    妧序领会到她这话内里的意思,不由打了个激灵。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积阳郡公府中的相婴。

    “公子!世子来了!”

    存渔的声音传进屋里,相垚动了动耳朵,将手头的兵书以搁,顿了顿,起身朝外迎去。

    “哟,你今日倒消闲,这不早不晚的,怎么想起过来看我了?”相垚一边说,一边着人奉茶。

    他神色自如,带着平常的笑意,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

    相婴却觉得他很陌生。

    接过存渔奉上的茶,他不急不缓的呷了一口,含着浅淡笑意,对相垚道:“原是不消闲,只是,小弟心中有疑虑,非得问一问二哥不可。若是明日再来,只怕就见不到您了。”

    相垚垂眸一笑,跟着挥了挥手,将左右都遣退了。

    “有什么疑虑,说罢。”他道。

    相婴深深看着他,半晌才道:“我一直以为,二哥一心都在医道上,从军,也是遵父命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你的想法没错呀。”相垚笑道,“若能自在选择,我确实不想与兵戈筹策为伍——那些东西,哪有草药脉息有意思!”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只是有些时候,路要如何走,不是光凭心之所愿便能选择的。就像你吧,长初,你若是愿意做这郡公世子、愿意担这家门的责任,那当年也就不会在仁懿皇后崩逝后,放弃大好前程,前去做个守陵人了。不是吗?”

    相婴沉默半晌,淡淡一笑,问道:“那让二哥放弃心头好,转身投入这腌臜政局的,又是什么呢?”

    相垚笑了笑,没有回答。

    “二哥,一定要如此吗?”许久之后,相婴沉吟道,“心意不可改?道路,不可改?”

    相垚与他对视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长初,你此来,究竟是想劝我什么?”他问,“你是想劝我从朝堂抽身,还是……你不愿见我效忠那个人?”

    相婴沉默了一会儿,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道:“二哥,您如今已与业成公主订立了婚约,就连父亲也不再坚持要你建功立业了。若能淡泊处世,远离朝堂纷扰,自能保全一生尊贵,你又为何非要往朝堂里掺和呢?”

    他还是不明白,相垚既志不在此,又有什么非要出仕的理由?

    相垚笑他:“这话,可不像是卫将军该说的。”

    相婴皱了皱眉,没说话。

    片刻之后,相垚似乎正经了些,缓缓与他道:“你若实在心有疑虑,就当我……是想着兄弟同难,必存其一吧。”

    相婴眉目一动,刹那间,领会到了什么。

    相垚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知道,你与长姐一般,因着与仁懿皇后的渊源,心中对皇上都有芥蒂。这几年,你又一向与楚王投契,谁都明白,这帝、王之间,迟早还有一争。长姐嫁了皇上,四妹嫁了楚王,我如今,也就是想补上你这对角上的一个缺儿,以保来日,无论结果如何,我相氏,都不至于一败涂地。”

    他问:“长初,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无关满意不满意,相婴想,至少他的这个答案,让自己劝无可劝。

    七月末,相垚奉天子诏令,持节领军,护送潘氏一族踏上了回返故里望尘的路。

    他这一走,每过几日,宫中忽然传出母后皇太后遇疾的消息。

    恰逢这几日,萧邃离京办事,不在府中,裴瑶卮闻讯,便马上带同一元先生进了宫。

    到了和寿宫,李太后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甚无精神。裴瑶卮站在一旁,心里忐忑非常,直到一元先生搭了脉,告诉她,太后只是染了寻常时疾,并无不妥之后,她方才松了一口气。

    寻常时疾也就罢了,只要不是人为,那就一切都好说。

    “先生看着,母后的病要紧吗?”她问。

    一元先生提了笔,写完了方子,方才与她道:“王妃不必担心,这时疾素来好得慢些,但只要按时服药,好生将养,有个半个月也就无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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