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梁太后因涉嫌加害潘贵妃腹中之子,故为李太后下旨,着于潘氏生产前,不得踏出敬慈宫一步。事后没过多久,便有敬慈宫的宫人出面认下了私藏红花的罪名。梁太后由是解禁。

    “奴婢一早儿听瞬雨姐姐说,自从梁太后解禁之后,后宫里还接二连三生过几回‘意外’,全是奔着潘贵妃去的。只是那潘贵妃着实是好运气,竟都平安躲过去了!”

    轻尘将打听回来的消息一一与裴瑶卮回禀。

    “据说最严重的一次,潘贵妃在显粹宫附近滑了脚,跌了一跤,等太医到了,人都见红了,可饶是如此,到底那潘贵妃身子强健,孩子还是保住了——”说到这里,轻尘不由停了停,注意着主子的反应,小声道:“说起来,那一回,倘若潘贵妃的孩子真要是没保住,那贤妃娘娘那里,恐怕是有的嫌疑好沾呢……”

    可不是么。但凡潘若徽有丝毫的不争气,保不下她自己的孩子……那便是潘氏之女失子,相氏之女涉嫌。裴瑶卮缓缓压下一丝冷笑,想来,这样一箭双雕的好法子,多半也只有英明的皇帝陛下方才下得了这个狠心,使得出来了。

    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问道:“此事之后,潘贵妃的胎便稳了?”

    轻尘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她解释道:“此事发生不久,京中渐渐唱开了一曲童谣,奴婢算着日子,就是这童谣唱起来之后,潘贵妃那里便再没有什么不好的信儿了!”

    “童谣?”她好奇道:“什么童谣?”

    轻尘回忆了一下适才在外头听到的调子,半晌,悠悠与她唱来。

    当听到那一句‘旧时堂前富贵女,九月十五复来归’时,裴瑶卮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忍住,恍然之际,不禁摇头叹笑起来。

    “娘娘,您笑什么?”轻尘问道:“这童谣很好笑么?”

    童谣不好笑。好笑的,是我自己。裴瑶卮心想。

    她轻抚着衣裙上的花样,轻声喃道:“如今是六月,潘贵妃有孕七月,产期可不正好在九月……”

    轻尘依着她的话想了想,忽然灵光一动,“啊!娘娘您是说,这童谣是指潘贵妃这一胎……将是贵女?”

    “贵妃所出之女,自然是贵女。”裴瑶卮说着,神秘地冲她笑问:“旧时贵女复来归。你知道的这么多,不会不清楚九月十五,是谁的生辰吧?”

    轻尘略一忖度,忽地,整个人惊了一惊。

    “娘娘,您是说……”

    裴瑶卮笑了笑。

    “潘贵妃很聪明。”她道,“可怜仁懿皇后生前死后,都是年年苦恨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承徽宫。

    入夜时落了雨,这会儿还淅沥未尽。翠绡端了安胎药进来,见窗户大开着,潘若徽就站在窗下,出神地看着外头黑黢黢的天色,她不由担心地直皱眉。

    “娘娘,晚来风大,外头还下着下雨呢,您怎的站在这里!当心受了凉!”她将安胎药放下,就要去关窗,却被潘若徽拦了下来。

    无法,翠绡只好去取了披风来,给她披上。

    “不早了,娘娘喝了安胎药,早些安置吧!”

    潘若徽托着腰身,轻轻抚在腹上,外头的雨声衬得黑夜愈发深静,叫她莫名起了一丝恐惧。

    “陛下今夜宿在何处?”

    闻言,翠绡脸色犯难,半晌才低声道:“圣驾已经在显粹宫了。”

    话音落地,潘若徽眸光微微一凛。

    翠绡连忙宽慰道:“娘娘别动气,您如今怀着龙胎,哪里是贤妃能比得了的?等来日平安诞下了皇嗣,身份便愈发贵重了,不值得与她们那些人计较!”

    “平安诞下皇嗣……”潘若徽低低重复着这几个字,忽的一笑,“说起这个,本宫还真是要好生感谢先皇后呢……”

    自当年被文夫人送入宫中后,她从二品淑媛做起,步步为营,谨小慎微,梁贵妃被废后,她取而代之,裴瑶卮死后,她又开始摄六宫事。入宫这些年,潘若徽自认,早已摸清了萧逐的脾性。之前宫中那么多孩子,都未能平安降生,这其中的因由,她也一清二楚。

    这一回轮到她自己了,为了保住自己与他的孩子,她特地编排了那曲童谣,让其传唱于市井,借用童谣预言,使萧逐相信,自己这一胎所怀的,乃是裴瑶卮的转生。果不其然,萧逐信了,也终于不再费心制造‘意外’,默许自己生下这孩子了。

    潘若徽原以为,自己一早知道萧逐是什么样的人,陪在他身边,一步步小心筹谋着,将恩情算计到手中——这些都是她自己选的路,如今如愿以偿,本该高兴。

    可眼下,这高兴的滋味,却也没那么痛快。

    “有司请立长秋宫的折子,已经递上去数日了,陛下那里,却还一直没有答复……”她怔怔地问:“翠绡,你说,陛下会立本宫为后吗?”

    “会的!一定会的!”翠绡道,“娘娘掏心掏肺,一门心思地为着陛下,人非草木,陛下又怎么舍得亏待娘娘呢?”

    “那你说,他若当真立我为后,又为的是什么?”潘若徽恍惚地追问道:“究竟是为了这个孩子、为了我助他制衡母家的功劳,还是为了……情分?”

    他待自己,会有情分吗?

    潘若徽有些不确定了。

    从前她一直相信,只要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只要能让萧逐相信,唯有自己,才能助他一统天下、稳坐江山,那样,萧逐便会打从心底里接受自己,完完全全地将自己视作他的妻子。

    如今,她要做的,看似都快要做成了,可她心里,却愈发地发慌了。

    倘若,她助他算计绝了潘氏,他却还是不信自己怎么办?

    倘若,许了这中宫之位,他还是只念着裴瑶卮,怎么办?

    倘若从头到尾,她所得到的,都是臆想中的情分,都是那心性狠绝之人的逢场作戏,都是假的,那又该怎么办?

    翠绡看她神色有些不对,连忙握住她的手,“孕中多思,您好端端的,可不敢瞎想!若是伤了孩子,岂非得不偿失?”

    她将窗户关上,扶着潘若徽回到内殿,守着她喝了安胎药。

    “娘娘早些安睡吧!选立继后是大事,您如今月份渐渐大了,陛下那头没消息,说不定,只是担心您如今这身子,熬不起立后大典的辛苦,便想着等您生产之后,双喜临门呢?”

    潘若徽痴痴地点了点头,差点就要被说服了。

    “不对!”她忽然道,“子以母贵,若我生下这孩子时是妃妾,日后即便继立为后,这孩子的身份,也比正宗的嫡子矮了一截——便如同殷商之时,纣王为嗣,而微子不可立之旧事。就说先帝朝时,若非楚王生来便是嫡子,那当年立太子,也断然不会那般顺利!”

    她抓紧翠绡的手,眼含恐慌:“倘若……倘若以后贤妃她们再有了儿子,那我这一胎即便是个男孩,与母族势力雄厚的庶子争位,也不会有多少优势……翠绡,若当真如你所言,陛下存的是先生子再立后的心思……那他,是否打的便是这个主意,算定了不想让我的孩子高人一等,继承他的大统?”

    “娘娘……”

    翠绡被她说的,也有些慌了,暗恨自己多嘴,好死不死地非提了这么一句。她正琢磨着如何安慰潘若徽,却见她倏地站起身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决绝。

    “不行,立后之事,决不能耽搁下去!”潘若徽眸光微眯,右手攥紧了拳,端在身前,“本宫一定要让陛下尽快松口下旨,无论如何,也要为我的孩子争一个嫡出的身份!”

    楚王府。

    头午,裴瑶卮闲来无事,带丫鬟们去后园子里摘了些鲜花,打算回来做些饼饵点心。这会儿正在廊下整理筛选呢,刚好见妧序打面前过,便将她唤了过来。

    “娘娘有何吩咐?”

    裴瑶卮也不顾面前还有旁人,便与她道:“你去帮我备一份祭礼,过两日我要用。”

    祭礼?

    轻尘听到这话,倏地抬头看向她,却恐出言无状,一时未敢多问。

    妧序是个稳妥话不多的,闻言,只福身领命,“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裴瑶卮点点头,回头接着摆弄手里这点东西,却见妧序迟迟未走,便道:“怎么,还有事?”

    妧序面露些微的为难,片刻才道:“奴婢前些日子整理府中事务时,发现侧妃姜氏的生辰在七月,眼下已是六月末了。”

    裴瑶卮恍然。

    萧邃早年里,先后遣散过两回姬妾,在娶自己之前,府中只剩了一个侧妃姜氏,乃是姜轶的亲妹妹,当年萧逐刚登基时,由他以自己的名义做主赏的。

    妧序这会儿说起来,应该是为了帮她顾及主母的身份,姜妃生辰在即,总要送上一份礼,才合礼数。只是没曾想,自己先提了祭礼之事,这一红一白放到一起说,多少是个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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