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满意地在她身上见到了瑟缩、在她眼里见到了恐惧,便孤自携着帕子掩了口鼻,任凭那汉子朝她欺去,自个儿傲然转身,轻佻佻地出了门。

    吱呀一声,一内一外隔出两方天地。

    她站在门前,迎着头顶柔柔洒下的月光,深深吸了口气。

    “……楚王妃?”侧目往身后刺了一眼,她满眼泛着森森恶意,朝地上狠狠唾了一口,“我呸!凭你这残花败柳也配!”

    她骂得痛快,耳边听着屋里头传来的淫笑声,心里愈发解气。不想唇边笑意刚起,却蓦地被一声哀嚎灌了耳,惊得她直接掉了灯笼。

    ——那是一声男人的哀嚎,高起低落,没有片刻便归于寂静。

    怎么回事?

    丫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但恶意上来,这点子惊吓却也不够看的。她急着要冲进去探探情况,谁料身子才转了半边,整个人就被突然撞来的门板掴了出去。

    裴瑶卮身上沾了些血污,娇气地蹙着眉不乐意。她立在门前,徐徐转眼,看向那一屁股墩在地上的恶丫鬟。

    丫鬟带了那汉子过来,便没想到她能站着走出这道门。

    可眼下她不但出来了,身上还透着杀意,眼底泛红,白皙的脸畔衬着赤色的血,活像个……玉面罗刹。

    丫鬟眼里还是怨毒的,但整个人却已不受控制地颤了起来。

    “你……你,你怎么会……你别,别过来!你别过来!”

    现在知道怕了?裴瑶卮本想问她一句,小姑娘家家的,心里怎么这么脏呢?可动了动嘴唇才想起来,自己身没失,声已远。

    这会儿方才觉出耽误事儿来。就连想问一问她主子的名讳都没法子。裴瑶卮无声一叹,心道也罢,反正山水有相逢,自己与姓潘的一家子,不愁没有再见的日子。

    这样想着,她颠了颠手里的簪子,嘴角一挑,便慢悠悠朝丫鬟走去。

    丫鬟瘫在地上,由着她这一身不温不火的威严渐渐朝自己逼近,双腿发软,竟连站起来逃跑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只有一寸寸蹭着地面往后挪动。

    这么个东西,要杀,还是要留?

    簪子在指间灵活一转,裴瑶卮正踌躇间,不速之客便到了。

    奚楚暮与长孙真安排好了外边的事,好不容易将这观中人迷昏了大半,匆匆赶来,打算趁这光景带她离开,却并不想一脚踏入院中,竟会见到这么一副情形,一时间双双愣住了。

    月色打在她脸上,将那欲滴的鲜红照得别样夺目,奚楚暮目色一黯,喉结也跟着一滑。

    裴瑶卮随手将簪子远远掷了出去,一声可惜萦在心间,也叫她彻底没了杀人的兴致。

    ——可惜。若是再快一步便好了。

    现下这两人一到,自己再想逃是来不及了。

    奚楚暮抬起脚背在丫鬟颈上踢了一下子,人便晕了过去。

    长孙真收回心神,绕过楚王妃,凑到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只见窄小的屋室里横躺着一浑身酸臭的脏汉,那人太阳穴上一个窟窿,这会儿还在汩汩流血呢。

    饶是他手底下见过血光,此刻也还是禁不住身上一抖,汗毛倒竖。

    他走回奚楚暮身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长孙真如今再朝眼前的女子看去,心里只道:这大抵不是楚王妃,而是阎王妃!

    “王妃还真是……”奚楚暮微眯双眼打量着她,唇边带笑:“比起我们两个大男人,还只敢费尽心思迷晕道观众人,平白耽误功夫,王妃这般……可算得上是心狠手辣了!”

    裴瑶卮口不能言,仅是淡淡翻了个白眼儿。

    她适才在柴房里,佯作胆怯,引那汉子解开了自己身上绳索,跟着便趁他不防,以迅雷之势拔下簪子,盯死他的太阳穴狠命刺去。做这些时,她干脆利落,心中自有一股子破釜沉舟的孤勇支撑着,但说到底是一条人命,此刻平静下来,她也不是半点后怕都没有的。

    抬手在脸颊上抹下了一袖子血,她胃里愈发不舒坦,险些就这么呕了出来。对着奚楚暮比划了一通儿,那人看懂了她的意思,难得却没拂她的意。

    “说来,为着王妃这般容貌,带着上路实在不便,在下一早便已为王妃备好了更换的衣衫。”他笑道,“只是此地不宜久留,还请王妃快些,别叫在下为难。”

    说罢,他便将手里的包袱扔给了她。

    “包袱里还有一罐药胶,也请王妃抹于脸上——”他解释道:“放心,这东西不会对您容颜有分毫损伤,只是一时的遮掩之效罢了。”

    人在屋檐下,自是不得不低头,裴瑶卮一副甚识时务的模样,拿着包袱便进了一旁荒废的耳房,等她再出来时,便已是个满脸褶子的老道姑形容了。

    被这两人带上马车,一路朝南走了三日,直等麻舌丹的药效都过了,她方才渐渐确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足下也是当真胆大,带我去周国,竟打算穿陵城而过吗?”裴瑶卮对他们的路线选择颇为吃惊,“你们就料定了我这般装扮万无一失,绝不会被人发现?”

    这厢,马车行在距离陵城不到五十里的荒道上,四周人迹罕至。长孙真亲自在前头驾车,奚楚暮与她一起坐在车中,闻言,不免又是一番意外。

    “王妃是名门闺秀,往日未嫁时,不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他玩味道:“怎的这山野之路,您都认得出是往陵城去的?”

    裴瑶卮冷笑一声,随口与他胡诌:“架不住打我主意的人多呀,今儿个这个带着走一亭,明儿个那个劫着穿一地的,时日长了,自然天下舆图都记住了。”

    奚楚暮一笑,自也不当真,回过头来只与她道:“王妃失踪,楚王殿下震怒,王令行传封了大半的官道,看来看去,如今竟是只有穿陵城而过这一条路最为稳妥,也算置之死地而后生罢!”

    顿了顿,他眸中划过一丝警告:“不过我还是要奉劝王妃一句,不要耍什么心眼儿,长孙兄这两日因着陆路不通之事,已然很是烦躁,若然惹怒了他,到时候,在下恐也保不住王妃平安。”

    裴瑶卮轻哼一声,不屑地睨过他一眼。

    穿陵城而过,这个消息对她来说,自是大有好处的。荒郊野岭,这两人严防死守,自己必定逃不出去,为今之计,也就只有寄希望于陵城之中了。

    只是,正如奚楚暮所言,她觉得是转机,他们俩也不傻,恐怕到了城中,监视防范只会更严,一切,也就只有见机行事了。

    她正暗自忖度着,倏地,外头传来马儿的一声嘶吼,紧接着,整个车身剧烈颤了两颤,余波不绝。

    车驾尚未停稳,奚楚暮已肃然沉了面色,推门而出。

    “怎么回事?!”

    长孙真也正在惊疑之间——他一路老老实实地驾着马车,适才惊马时,也是前无虎狼后无人,这马就自己发了疯,若非他身上有功夫,恐怕一早便被甩到车底下去了!

    “这畜生无端端地发疯,我看是——”

    他咬牙切齿的话尚未说完,却被奚楚暮蓦地抬手打断了:“等等!”

    长孙真一个激灵,紧紧盯着他。

    奚楚暮屏气凝神,不知在感知什么,半晌微一阖眸,缓缓道:“……有人。”

    裴瑶卮跳下车来,便听到了他这两个字。

    有人?

    她左右环顾一圈,双眉紧蹙。

    “你说什么呢?”长孙真心尖尖都开始发抖了,强撑着问道:“你吓傻了吧?这荒郊野岭,放眼望去一目了然,哪来的人!”

    他说是这么说,但奚楚暮是什么人,他清楚得很,自也明白,在这天地间确实有那么一类人,奚家主这样的人感觉得到,而自己这等不通玄术的人,却是只有傻愣愣站在一旁的份儿。

    奚楚暮没理他的话,只叫他看好了楚王妃。

    长孙真只见他走到前头,寻了个方位,就地盘膝而坐,抽出匕首割开腕子,便开始洒血做阵。

    “斗阵……”

    裴瑶卮低声一喃,眉间越皱越紧。

    究竟是什么人,半路杀出来,竟还与奚楚暮斗起了阵法?

    她心中疑窦丛生,既怕来人是敌,又怕来人是个斗不过迎月家主的友。不过,她这份担忧未得持续太久,她自己便受了这阵法波及,一时之间,只觉头痛欲裂,整个人狠狠跌在地上,刹那便已疼出了一身的冷汗,神识也跟着越来越模糊了。

    不止是她,长孙真也好不到哪去,好好一个男儿汉,吼叫声响彻长空,已经开始满地打滚儿了。

    奚楚暮身上衣服湿了两层,汗流浃背,脸色一点点青白下去。

    怎么会……

    这世上,这么会有这般强劲的力道?

    他一向知道自己在玄术上的造诣未达登峰,但多少也算数一数二的了,然而,凭他使劲一身才学,这会子受制于这股力量,他只觉自己被那人带着走,就如老猫逮耗子一般,毫无还手的余地。

    不可能,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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