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是觉得这老小有趣得很,那富贵公子成天来张九龄租赁下来的一间小屋子来串门,几天下来江漓漓也同那个富贵有些熟络了,可也只是晓得那人名字叫做裴长风,家里约莫是有钱得很!其他什么的一概不晓得,江漓漓也懒得问。

    这天那裴长风手里抱着一只大白猫,身后跟着一个相貌清纯的婢女又来了这间宅子,冲着正晾晒衣服的素素打了一个招呼。

    素素就是张九龄这个老头的孙女。

    素素向来是看不惯裴长风的,认为这富贵公子哥比起江漓漓来也就是多了一些银子罢了,其实两人说到底还是一路货色。于是就没给裴长风好颜色看。

    裴长风嘿嘿笑,“素素,今儿个怎么了?怎么见着哥哥也不打一个招呼?”

    素素没说话,瞪了裴长风一眼之后跑进了屋子。

    裴长风盯着素素看了两眼,回过头来朝着那婢女道:“你莫以为这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若是等她长开两年,说不得比你还生得好看!”忽然低头瞧了两眼那婢女宏伟的山峰之间的沟壑,突然又笑了,“我还真说错了,说不得比不过你!”

    那婢女心思活泛,晓得裴长风说的是什么,满脸通红低声道了一句胡说,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裴长风没再逗弄这个脸皮子薄的婢女,就找了一个板凳坐了下来,伸出手指逗弄着怀里那只大肥猫。

    在院子里边没坐多久,就看见江漓漓从屋子里边走了出来,斜着眼睛看着裴长风,“难怪那黑丫头嘀咕着踩到了狗屎,原来是你这个混球来了。“

    裴长风哈哈笑,“踩到我这种狗屎可是他的福气!寻常人就算是闻一口我这狗屎的香气也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江漓漓冷嘲热讽,“那我还能跟狗屎说话岂不是明日就要成仙了?“

    说到这里裴长风很少见地沉默了下来,半响之后道了一句:“成仙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看看这漫天的红尘,可比成仙美多了!”

    江漓漓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那个死老头儿出去了,只怕是要等到晚上才会回来。”

    哟了一声,裴长风瞪大了眼睛,“你今日怎么这么好心?难不成还是我没睡醒做梦了吧!”

    江漓漓哼了一声,“我只是免得你碍了我的眼!”

    裴长风也是大致晓得了江漓漓的性子,也不恼,嬉皮笑脸地说:“其实我是来找你的,怎么,高不高兴?要不要跟我去扬州最大的红楼里边去吃一顿花酒,可比那天在那花船上好玩多了。”

    江漓漓嗤笑了一声,“那天我可是在花船上见识到了,没屁股没胸的人竟然还能做花魁?想来这红楼里边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女人!”

    裴长风有些愣,“那还不好看?那种姿色都配给我做妾了,你还觉得难看?那你说什么样的女人才好看!”

    江漓漓很难得地皱起眉头想了想,“这个屁股至少也要有水盆大,腰子也得有水桶粗,这种女人可不是只好看,能抗能背的,还能生儿子!”

    裴长风哑然,突然哈哈大笑,“就这种女人你觉得貌比天仙?这还不简单,我随意在街上洒几百两银子,这种女人可多得不得了!”

    江漓漓只觉得裴长风再嗤笑他,只是一时半会也没想到他的话里边有什么词语是用来嗤笑自己的,于是就不搭话。

    裴长风好半天直起腰来之后才忍着笑意问:“你看女人这一套是谁教给你的?”

    这句话里边的笑意江漓漓听得清清楚楚,“关你屁事儿!”

    “成成成,不关我事,”裴长风抹了抹眼睛,“那红楼还去不去了?”

    “不去!”

    裴长风有些头疼,早知道就不笑话江漓漓了,这会儿把他给惹恼了只怕没个十来天是不会理会自己的。

    想了想,裴长风试探性地说:“我记得从这间房子的外边一直往左走就能看见一条小路,沿着那条小路一直走,大致两个时辰就能走到郊外。郊外住的人不多,可家家户户都养了大把的鸡鸭鱼,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偷鸡吃?”

    江漓漓眼睛亮了起来。

    裴长风嘿嘿笑,将手里的大白猫往身旁婢女的胸口一放就大步率先出门去,江漓漓紧随其后。

    只留下那婢女一人目瞪口呆。

    实在是想不透今日公子怎么转性子了,偷鸡也比逛红楼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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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郊外的人家果然三三两两,坐落在青青原野之上便好像是玉盘之上散落的珍珠。

    到这处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响午,可幸亏是春分时节,一路走了这么久也只是出了一身细汗,被阳光一照也没觉得热,反而觉得有些暖洋洋。

    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外出种活的男人也三三两两回到了家中,这会儿可是偷鸡摸狗的好时机!

    两人皆是手脚麻利的人, 又都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衣物会不会被弄脏,一溜烟地冲了出去。

    可是却没架住放养的鸡灵活得很,扑腾着翅膀跑得飞快。两人折腾了大半响才抓住了一只半大的母鸡,正得意洋洋地骂”你玩意儿再跑啊!你再跑个试试!“的时候,从田间小路上跑过来两个手里拿着锄头的汉子,两人见势不妙,扯住母鸡的翅膀赶紧开溜。

    两人毕竟还是比不过整天干农活的精壮汉子,只觉得胸口如同一个热风箱就要喘不来气,可后边两个汉子还在中气十足地谩骂!最后两人躲在了一个草丛里边,将鸡头狠狠埋在泥土里边不让它出声,这才躲过了一劫。

    差点要将小命交代在这儿才换来的一只鸡,不说红烧清蒸,总归是要入肚的。

    两人兴致勃勃地正准备给用石头将这只鸡砸死拔毛的时候,裴长风突然问:“你有火石么?”

    江漓漓先是愣了愣,随后就要跟裴长风拼命!

    好说歹说将江漓漓劝退,裴长风将身上的褴褛衣衫扯碎了以便自己好活动,找了两根干木柴,一大一小,将它们往石头上一搁就开始忙活。

    江漓漓手里拽着鸡翅膀撇着裴长风忙的满头大汗,不多时,就看见裴长风手里的木棍慢慢生出了青烟,赶紧捡了一些干草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火星渐渐生成了火牙,慢慢升起了大火。

    裴长风得意洋洋,“瞧瞧,同你这笨手笨脚的人不同吧!”

    江漓漓没理他,找了一块石头正准备要将手里的鸡砸死,裴长风连连拦住了,“别,别别!”

    江漓漓皱着眉头瞥着他。

    “我以前听说过叫花鸡,你晓得叫花鸡么?就是不用给鸡拔毛,直接埋在土里边,然后在上边生一堆火就行!”

    江漓漓是听彭老九说过的,可是一直也没见彭老九吃过,便问:“活鸡也成?“

    裴长风有些犹豫,“大致是成的吧,反正烤着烤着不就熟了么?不打紧的!”

    就听信了裴长风的话,将这只鸡埋进土里边,又在上面生了一大堆火,两人盯着这堆火眼神有些炽热。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火堆才慢慢熄灭,这个时候两人都饿得不行了,连忙将火炽拨开,裴长风有些犹豫,“怎么没闻见香味儿呢?”

    江漓漓嗤笑道:“埋在土里边能闻见香味儿么?将土翻开就好了!”

    可才翻到一半,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叫声,像是鸡叫。

    两人面面相觑。

    一顿成尘土飞扬,就瞧着那只鸡甩了甩翅膀一溜烟地跑开了。

    目瞪口呆!

    “瞧着干嘛?追啊!”

    两人又朝着那只鸡疾驰而去,大致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江漓漓有气无力,“老子真想骂你!只是没有力气了。”

    裴长风哈哈笑了两声,笑声愈发虚弱,“我也想骂我自己呢!”

    躺在地上只等喘气,半响之后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摸着空荡荡的肚子,自嘲地笑了一声,“成吧,回去了!”

    原先来的时候只觉得道路平坦,可是回去之时却愈发觉得这条路崎岖得很!还没走半个时辰,两人差不多要摊到在原地了。

    “闲着也是无聊,咱们说说话?”裴长风笑道。

    江漓漓白了他一眼,“你说吧,不过我可不一定跟你搭话。”

    裴长风没在意,自顾自地说:“我先说说我自个吧,我啊,一生出来就是含着金钥匙,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爷爷,生来就要比旁人高出一个头来。这还不算,我还是咱们家里边年纪最小的那个娃,几乎一出生整个宅子里边的人都全宠着我!你看我牛不牛?”

    江漓漓没说话。

    裴长风接着说:“你不用说我也晓得你要说什么,不就是投胎投的好一些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小时候我骑在一头大嘶风马上大摇大摆的过街旁人看我也都是这种眼神!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在意,老子就是生得好!怎么了?有本事你也去投一个好胎啊!“说到这里裴长风吃吃笑。

    “我这一辈子最想做的事儿就是混吃等死,反正上头有哥哥嫂嫂顶着,下头也有婢女杂役为我打点,你说我这一辈子不混吃等死还能做些什么?只是啊,你肯定没有想到,我十岁那年,宅子里边来了一个顶有名的修士,看那模样约莫是云凌盛洲的老祖人物!对了你晓得云凌盛洲么?黄天净洲好武运绵长,云凌盛洲好长生妙法,那老道只怕也是长生得道的人物!他刚来我家宅子就一眼瞧中了我,哭天喊地要收我为徒。你晓得我说了一句什么么?诶,你猜猜?“

    江漓漓白了他一眼,“滚!”

    “诶,你怎么猜中我说的就是这么一句了?”裴长风有些惊讶,“当时我爷爷可惊呆了,我想起他那副模样就想笑。这事儿过去不久,四处就传出我裴长风“不羡鸳鸯不羡仙”,”你且乘风去,我不成仙!“这类的话来,只是谁能想到我说的是这么一句呢?哈哈!”

    裴长风脸上有些得意,甚至有些意犹未尽,“想我裴长风存世十六载,除去掳掠良家女子不胜其数外,还就是这一件事儿最为爷们!”说到这里裴长风话题一转,“对了,你多大?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有十一岁了吧!”

    “想不到你虽然生来就比别人高,眼力见儿却比别人低得很!我今年十三了!”

    “嘿嘿,说起话来就酸了吧!虽然我确实投胎投得好,可你也不能这么说我不是?我可没自认为高人一等,没做什么看不起你的事来!况且上次看花魁那银子还是我出的呢!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你也得看在银子的面子给我一些好话来不是?”

    江漓漓没理会他。

    两人又走了一大段路,裴长风又问:“对了,那张九龄是你爷爷?”

    “我是他爹!”

    “诶,说真的,你跟他关系要好么?“

    江漓漓摇摇头,“认识你之前还没认识他。”

    “那你跟他走这么近?我还以为他是你,,咳咳。既然你跟他不熟你跟着他做什么?”

    江漓漓没转过头,就目视着前方说话:“他教我两招刀法!”

    “刀法?这事儿你找我啊!什么刀法剑法我家里有的是,明遭给你挑两件好的过来?”

    “我学刀关你屁事儿!”

    大致是觉得说这种话确实不好,裴长风换了一个话题,“你想当大侠?要我说啊,当大侠有什么好玩的?劫富济贫?你可哪天千万别打劫到我头上来!这可不是为我自己着想,可是为你着想!虽然我手无缚鸡之力,可我身旁的跑腿哪个都能一只手打八个你!”

    江漓漓冷笑了一声,“那成,那你就等着吧!”

    裴长风笑了一声,“说真的, 你学刀做什么?我看你这副模样也不像是一个做大侠的料子!”

    “找我姐!”

    “你有一个姐?还用找的?”裴长风有些愣,突然又笑嘻嘻地问:“你姐生得好看么?”

    “关你屁事儿!”

    沉寂了半响,江漓漓喃喃道:“我有一个姐,不是亲姐,名字叫赵娴芝。她不要我了,可是我得去找她!”

    裴长风吧唧嘴,什么也没问。

    江漓漓也再什么也没说,只是脸上布满了阴霾。

    赵娴芝是五岁时候来到张家寨的,到张家寨的时候满脸迷茫,还有一些稍稍的恐惧。

    那天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江寡妇尤为记得那一天,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少女就蹲在她家院子外边抱着膝盖坐在那颗不大的槐树下,孤孤伶仃,无依无靠,第二天之后王寡妇就多了一个女儿。

    相比起江漓漓来说,江寡妇对赵娴芝的态度要恶劣得多,去了一趟集市买了五颗糖,其中至少四颗是要给江漓漓的,剩下的一粒还不一定能不能让赵娴芝闻得到甜味。

    江漓漓被彭老九称作尖酸凉薄的主儿不是没有道理的,每次江寡妇给了他四颗糖,其中有三颗是不会让赵娴芝看到,剩下的一粒就只含在嘴里边当着赵娴芝的面儿吮吸得吧唧吧唧响。

    从吃糖这一件小事儿就能看得出来赵娴芝与江漓漓两人在家里的地位,更不用说什么打水农作都是王寡妇同赵娴芝两个人做,江漓漓就只是在旁边乐呵呵地看,有时候还拿着一根竹竿去妨碍赵娴芝做事,比如绊绊脚啦,用竹竿在田里铺起泥水溅在赵娴芝身上。而每当这个时候王寡妇骂的人都是赵娴芝,说不开眼的玩意儿,怎么弄得一身脏兮兮的?难道多洗几次就不会让布褪色了么?

    可赵娴芝从来就没有说过怨言,甚至有些时候村长给她的糖她也一颗不剩地交给江漓漓。

    江漓漓没心没肺惯了,从赵娴芝这个便宜姐姐手里拿过糖之后还会向她炫耀,说一些小儿言语,比如还有么?若是还有你没给我的话我就告诉娘,看娘不骂你!又或者说这几颗糖我都是数过了的,若是让我发现少了一颗的话我就告诉娘!

    每当这个时候赵娴芝都笑眯眯地说:“真的没有了,你若是不信,我将布兜掏出来给你看!”又或者说:“姐姐肯定不会偷大狗的糖吃,谁偷了谁就是小猪!”

    没心没肺江漓漓在外头受了气之后哭哭啼啼跑回家第一件事儿向来都不是朝王寡妇诉苦,而是去找自家姐姐撒气,比如看见赵娴芝在洗衣服的时候就拿一块泥块丢进木桶里,看见赵娴芝在做饭的时候就舀一瓢水倒进炉膛里边,还冷着眼睛瞪着赵娴芝看。

    赵娴芝晓得自家弟弟受了气,就连忙跑过来安慰,江漓漓一把甩开赵娴芝的手跑开,跑了两步之后又回过头来狠狠一口痰吐在地上。

    接着江寡妇就领着江漓漓来了,开口就是骂:“你连你弟弟被人欺负了都不晓得吗?别人家的大哥大姐听说自己弟弟受委屈了二话不说就是出去讨公道,就连堵上别人家门骂上一整天的事儿也常见得很!就只有你是这个德行,竟然连半句话都不吭声!”

    赵娴芝低着头不说话,唯唯诺诺。江王寡妇越骂越烦,摆了摆手:“跟你这木头说话遭老娘的心,真是没有你弟弟半点灵性!快滚去做饭!大狗啊,别委屈,娘这就给你去讨公道!以后别理会你姐,她就是一个榆木脑袋!”

    等到两人走远之后赵娴芝才清理江漓漓闹腾时候弄得一地的泥土或者说是炉灰,接着才开始继续刚才的活计。

    赵娴芝从来就没有生气的时候。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从来不生气的赵娴芝,那天晚上却硬生生一巴掌拍在江漓漓脸上,骂了一声滚!

    江漓漓一直想不明白,就一直想问一句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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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一如那年江漓漓一个人躲在草垛后边,从清晨到深夜。

    彭老九最后找到他的时候江漓漓泪流满面。

    “你说她凭什么不要我?她可是我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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