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扶住了要栽下去的赵甲,接着说道:“赵叔,你可是个聪明人,我离京前让人把诏狱的牢房腾出来一些,你现在不跟我说,明天就到锦衣卫的千户所里说!”

    九月份的中午艳阳高照,赵甲却仿佛如坠冰窟。他知道锦衣卫要来,想着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自己上面有扬州的推官,有知府老爷,有按察使,有巡抚,甚至还有总督,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小小捕头。

    却没想到这血阎罗竟然就是陆衍,还真是苍天饶过谁呀!“你是知道你叔我的,一向胆子小,当年你爹惨死后,我就整日提心吊胆的,就怕沾上这案子一点,就连当初你们家遭了横祸,我都没敢出头,这案子没人敢碰呀!”

    陆衍冷笑一声“好一个没敢出头,我怕赵叔你是心怀鬼胎吧?”

    听到这话,赵甲身子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陆衍这是要和他撕破脸吗?

    不过陆衍似乎并没有这种打算,放缓语气说道:“当年的事,赵叔你也是身不由己,我现在就是想知道六年前我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听到陆衍说了“身不由己”这个词,赵甲简直感动的要痛哭流涕了,忙说:“贤侄呀,多谢你能理解叔,我当时也是被逼无奈呀!你爹人都死了,就算是落一个办案不力的罪名又能如何,你爹这是为整个扬州官场担了罪名,你们娘俩要是能安分点,知府还能亏待了你们不成?你们偏偏闹成那样,谁也下不了台,我就算是想护也护不住了呀!”

    陆衍这六年来他见识了太多官场上的乌烟瘴气蝇营狗苟,那件事情若是放到现在,应该不会像六年前一样不管不顾非要讨个公道了。

    人生呀!唯有看不透才能觉察出美好来,他父亲一生坦坦荡荡,半点小人行径都不屑一顾,誉满天下因公殉职还被追责一个办案不力。

    他从圣贤书中读到的每一个字都在教他怎样做一个君子,所以他当初一厢情愿的以为读书就是要为天地立心,更一厢情愿的以为科举入仕,就是要为生民立命。直到他家破人亡,才看清那些饱读圣贤书的官员们的嘴脸。他进入锦衣卫,踩着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官员尸骨步步高升,终于将自己活成了当初最厌恶的样子!

    以前他总是不喜欢赵甲这个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人,进入官场才发现,这个样子的人活的更长一些。“赵叔,说正题吧,若是我有心和你叙旧的话,当年的那些烂账定不会就这么轻易过去的!”

    赵甲住了嘴,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爹还活着的时候,我听他说这案子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可能是官匪勾结干的!我当时知道水深,就脱身了,没想到你爹竟遇害了!”

    听到“官匪勾结”这几个字,陆衍的眼皮抬了一下。

    赵甲接着说道:“当年那批军饷在押往抗倭前线的路上丢失,押送军饷的官兵都是胡宗宪的人,追究起来,直浙总督胡宗宪首当其冲就脱不了干系,胡宗宪买通了严嵩的关系,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看来赵叔知道的并不少!”

    “嗨!我也是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胡乱琢磨,不过严嵩倒台,胡宗宪被罢官了,江南官场上倒了一大批,就算是官匪勾结,怕也得到报应了,这话我才敢说,要是两年前,打死我我都不说!严嵩父子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尤其是那严世蕃,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想必这件事是和他脱不了干系!众所周知,这严嵩是胡宗宪在朝廷的后台,所以胡宗宪就算是打掉门牙和血吞,也必须把这案子压下去!”

    赵甲说的言之凿凿,甚至官场上大都是这么认为的,也许连胡宗宪都认为是严世蕃干的吧!

    可陆衍并未有从严家父子那罄竹难书的罪行里找到一丝一毫这件案子的线索。

    严嵩父子的确恶行累累,严世蕃早些年的恶行还低调一些,越往后就越无法无天,那十万两的军饷,既然能从户部拉出去,就自然能够一厘不少的拉回他严府,完全没有必要再演这么一出半路劫军饷的戏。

    沉思间,茶楼里说书先生换了个人,讲到:“几百小妖变成官兵,一路上浩浩荡荡出了县城……”

    陆衍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这是个鬼怪故事:黄鼠狼妖在路上杀了上任的县令,拿了县令的文件去赴任,最后将县衙里的官兵差役都换成了妖,白天唱红脸,晚上唱黑脸,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祸害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

    最后盯上了邻国进贡来的一个宝贝,买通了押送宝物的将军,他们扮作官兵模样,过了自己的地界到了邻县,便装作遇到劫匪,杀死了其它官兵,这样既得到了宝贝,又不会引火烧身,最后那只黄鼠狼妖还想要过河拆桥,杀死他买通的那个将军,独吞这个宝贝。那黑心将军看破了这黄鼠狼的本性,便打算黑吃黑,自己先将宝贝藏了起来,乘着混乱逃走了。

    其中情节曲折离奇,虽是一个荒诞不羁的鬼怪故事,里面还夹杂这各种香艳桥段,但劫宝物那一段,却在某些细节上与自己的调查不谋而合!

    陆衍心下奇怪,喃喃说道:“这说书先生怎么会知道这些?”

    赵甲忙说:“这是贵方斋新出的话本叫《祸妖传》,坊间传的正火,这说书先生倒是个会做生意的,居然把这坊间的话本拿出来讲了!”

    这么一说,陆衍便起了兴趣,问道:“写这话本的是什么人?去哪找他?”

    “写这话本的叫朱衣巷,要说也是个读书人,三年前发大水冲到此地,问他什么都说不记得了,也就不到二十的模样,就靠着写香艳话本,画春/宫图赚些银子勉强糊口,而且还嗜酒如命,每日都喝的伶仃大醉!要找他非常容易,你去扬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勾栏妓院里问一问,保准有他!”

    一个时辰后,陆衍果然在暮暮馆里找到了朱衣巷。

    大明太/祖皇帝禁止官员嫖妓,于是男娼便明目张胆的做起了开门生意,这暮暮馆就是南风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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